国内战事如火如荼,党国节节败退,逃离他乡,历史永远是胜者撰写的故事,在南方一隅的小岛上,被安顿好的顾家人,从之前的几十口人精简到十几人。
“怎么了,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吗?”
紫莺忙前忙后地问,心急如焚地在大厅里踱步,战事结束,吃了败仗,伤员和军官应当从战场上退下来了,而过了三个月,每个月都派人去火车站接人,回来了不少熟面孔,就是没见顾北筠的身影。
林倦坐在房内,仍旧望着窗外的天空,自从流产后,他又清减了不少,醒来后,已经来到了陌生的地方,这里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洋白的墙面上是影影绰绰的树影,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清脆的响声。无人知道林倦内心的想法,只是林倦比从前还要安静,甚至连笑容都减少了。
丰长庆依旧担负着给林倦送饭的职责,他深知林先生更沉默了,他本就不会说话,此刻跟下人的交流也仅限于点头摇头,自从楔被伤后,林先生的身体也越发虚弱,但情热一点没减少,每个月总有三日折腾得他死去活来,但林倦先生不再自残,只是温顺地躺在床上,静静地接受情热折磨,让这里的医生给他打针治疗,可是这里医生从未见过稚子,也不知道稚子究竟什么体质,下人们也只好依照从前的方子给林倦煎药。
“杨总长,您来了。”
杨乃琛是顾北筠的同学,曾经跟林倦也有过一面之缘,他从战场归来,说见到过顾北筠最后一眼,每日都来看望林倦,林倦感谢之际,心中却毫无波澜,其实他一点也不希望顾北筠回来,恨不得他死在战场才好。
杨乃琛看着林倦逐渐消瘦,又送了些补品过来,吩咐下人给他煮,杨乃琛如此挂心林倦的原因,也只是被顾北筠嘱托过,如果自己回不来,希望他可以帮自己照料林倦。杨乃琛自然是不敢在林倦面前说这些话的,他虽然跟林倦相处不多,却能看出来林倦性格刚毅,不是寻常稚子。
寒暄了片刻,两人没有说什么,杨乃琛便走了,他住在这一片军区里,距离顾宅不远,林倦住在最偏僻的东角,他喜静,每日端着本小书就能过,偶尔想起顾北筠,心就凉了半截,那些气话也只能自己说说,场面话也是说给别人听的,他才不想再看见顾北筠。
没有得失心疯,林倦已然认为是老天爷对他的恩待,偶尔沐浴时,还能看见自己小腹下一条伤疤,当时外科医生拿着冰凉的手术刀,在他小腹下划开一道口子的触感他还能记得,麻醉刚过,肚腹内的虚空让他嚎啕大哭起来。
他还未谋面的孩子,就这样被亲生父亲杀死了。
他恨顾北筠,怎么可能不恨。
恨不得千刀万剐,手刃了他。
“林先生!林先生!”
丰长庆从门外跑进来,林倦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眼里多了些无法分辨的疑问。
“司……司令……他回来了!”
瞳孔一缩,林倦从椅子上站起来,撞倒了手边的盆栽。
谁都没想到,顾北筠是被士兵们抬着进来的。
林倦站在门口,看着头上缠了好几层纱布的顾北筠,心脏狠狠一跳,他唇边的青色胡茬让他看起来沧桑不少,俊挺的五官上留下不少伤痕,他跟在后面,心里五味杂陈。
下人去照顾他了,他站在门边,只是怔怔地看着顾北筠。
他只觉这个男人该死,此刻见他虚弱地躺在那里,又不知道该不该让他死,作为军官将领,他无疑是合格的,但作为丈夫、父亲,他实在失格到极致,短短半年未见,他没想到顾北筠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司令的伤很重,炮弹的余震撞伤了他,后脑有严重的淤血,压迫脑神经,可能心智会出现一定偏差。”
医生平静的语气在林倦心中砸下大石,他想,自己究竟欠顾北筠什么。他站在床边,望着那张脸,木然地点了点头,向医生道谢。
或许是认了命,林倦想,他跟顾北筠就是这样的孽缘,不论他变成什么样,自己还要呆在他身边,如果他是个正常男子,不会跟顾北筠纠缠在一起,顾北筠也不会怨恨自己,于彼此而言,大家只是路人罢了。
林倦身体不适,只是看守片刻便回房睡了,听医生说,顾北筠还要昏迷一阵子,每日,都有下人的精心照料,顾北筠回来,整个顾宅仿佛吃了定心丸,紫莺接管了整个顾家的总览事务,杨乃琛和康恒谷两人相继拜访顾北筠,虽说吃了败仗,但人还在,只要人在,就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此地除了不是家乡,其余一切都好,甚至对于林倦这样的人,都不会投以过分的议论,林倦偶尔也会出门采买些东西,顾北筠自归家后,他只看了一眼,便没有再踏进过那房间。过了三日,今天医生又来家中看过了,说只要按时喂药,他会醒来的,只是需要好好静养。
林倦听了也当作耳旁风,他对顾北筠的态度不冷不淡,甚至称得上冷漠。
他从集市回来,刚踏进家门,便看见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庭院中央,白衣长裤,朝他笑得灿烂。
“你回来啦。”
林倦一怔,还没来得及后退,高大男人就走了过来,一下将他抱了个满怀,林倦几乎不能辨认,那声音是顾北筠发出来的。
他说:“我好想你。”
“还能看见你,我太开心了。”
“今天等我放学,你能跟我一起玩吗?”
林倦脑内的弦“砰”地一下断了,他忽然想起医嘱,立刻推开了顾北筠,顾北筠被他退得朝后踉跄了几步,高大的背影显得尤为脆弱,林倦埋头朝前走,根本不看顾北筠受伤的眼神,犹如被人丢弃的流浪狗,他颤颤地跟在后面跑,还没痊愈的伤口被纱布缠得很紧,昏迷了太久,平衡也没太找清楚,走起路来跌跌撞撞,林倦越走越快,把他甩在后面,一回头,发现顾北筠还跟在自己后面,几次差点被门槛绊倒,他这次没有心软,急匆匆地往前走。
顾北筠走在后面叫他,时而道:
“林倦、林倦,你等等我,等等我啊。”
“咣——”
林倦身后响起一阵巨响,他顿住,回头望去,顾北筠整个人跌在地上,他修长的双腿无助地搅在一处,两手撑在地上,怎么都抬不起来,他无助地看向林倦,两人对视,那种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林倦不想理会他装疯卖傻,允自回头,直直朝前走。
顾北筠开始哭,他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臂抱着自己,声音很低。
与从前判若两人的顾北筠坐在地上,哭完就累了,他坐在冰冷的地上没有看见林倦回头找他,很是委屈,直到紫莺跑来,才把他拽起来,掸去他身上的灰尘,急切地问道:
“少爷,有没有伤到哪里?”
不问还好,这一问,又把顾北筠问伤心了,他双眸含泪,又不敢哭,只是抽泣道:
“我,我要林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