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海起伏,柔和月光洒满水面,粼粼光芒倒映出形单影只的背影。不断拍岸的海浪裹挟咸味的冷风席卷而来,林倦握紧手中的披风,勉强让自己维持体温,海风似刀、似剑,阵阵奔腾的海浪搅得人心慌,他看见了顾北筠,站在海岸边,他一身戎装,笔挺的腰杆沉默得像一把枪,军靴被海水打湿,不断爬上靴尖,林倦只是怔了一会儿,便疾步像顾北筠跑去。
高大的男人站在海边,望着深蓝浅灰二色交叠的海,心绪不宁,他刚刚哭过一场,眼角发红,听到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漠然地回头望去。
他心中忽然响起激荡之声,犹如拍打岩石的海浪,被撞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拼凑。林倦发不出声音,无法叫出顾北筠的名字,幸亏他跑得够快,一瞬就到了顾北筠面前,他气喘不匀,两手撑在膝盖上,还没来得及喘顺了气,立刻便被一股力气拽入怀中。
男人的怀抱炙热用力,不断收紧的双臂让林倦有些窒息。
顾北筠这次没有流泪,他只是太冷了,需要一个人依靠。林倦显然被他这一抱弄得不知所措,但还好,没有推开他,顾北筠这样想,心里舒服了一些,而且林倦不会说话,也不至于说些让他难堪的话,他现在,只需要另一个人的温度来确认一些事情。
还未抱紧,顾北筠就发现怀中的林倦开始挣动,他不解,心想林倦应当是担心自己才跑出来找寻自己,顾北筠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其实心中已然感动万分,以为冰释前嫌,与林倦化解了前尘,林倦理所应当地原谅了他。
“砰——”
海面上燃起烟花,瞬间照亮了海面。
也照亮了在海岸边,沉默对视的两人。
今日是岛上人民的祭祀之日,远处岛屿星点的灯光以及响起的钟声悠远漫长,两人同时扭头看向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如流火,跌落在缀满星点的海面上,忽明忽灭的亮光照在林倦脸上,顾北筠看着他,心头的火逐渐熄灭,天边烟花一般,转瞬即逝。
“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自己。”
“只是顾家人需要你。”
顾北筠看着林倦沉静地打完手语,颓然地后退了两步,低头看向掌心,发现自己仓皇得可怕,他平生还没有如此丢人的时刻,可笑,实在可笑至极。林倦只是平静地望着他,眼中毫无波澜,甚至,还多了几分冷漠。原来,奔跑、拥抱,只是他顾北筠一人的臆想。
“司令!”
远处官车急速停下,射灯照在顾北筠的脸上,他抬手遮住了眼帘,微光中,看见林倦率先离开的背影,烟花炸开的声响挡住了所有人声,匆忙跑来的副官、下人们在他眼中都化为乌有,他们的嘴不停在说,顾北筠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世界,一片冷寂。
徒留林倦决绝的背影,削瘦、纤细,却锋利,如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在他心脏三寸之上,他放下手,望着林倦上了一辆官车,便径直离开了。
无人敢哄劝顾北筠,从海边归来,顾北筠没有说一句话,回到家后,就上了楼,重重甩上房间的门。顾北筠发誓,他从来没有如此难堪过,林倦现在如此对他,不过是自己咎由自取,他明白,自己做过怎样的蠢事,只不过他……实在无法控制情感。
就当他抽完第三根烟时,门又被下人敲响:
“司令!不好了!林先生的热症又发作了!”
顾北筠打开房门,推开挡在门边的下人,他刚一跑动,脑袋忽然“嗡”地响一声,险些失了平衡摔下楼梯,还好他反应快,及时扶住了墙,憋着一口气,一路冲向了后院。
林倦还没有开始砸东西,他蜷缩在床上,抱着自己,浑身热汗,与刚才那副冷漠沉静的模样判若两人,他死死咬紧下唇,可能还残存一些理智,见顾北筠来了,立刻朝床里退,而且根本没有要他靠近的意思,疯狂地摆手,见顾北筠,如洪水猛兽,顾北筠刚刚抽过烟,那股烟味挥之不散,林倦挣扎着,再次晕了过去。
顾北筠一把搂住了林倦,他知道,林倦需要他,并不是心理需要,而是生理需要。巨大悲伤淹没了顾北筠,他许久没有这样长久地抱住林倦,于他而言,林倦的意义变得与从前不同,或许刚从内地归来时,对林倦愧疚,对自己怨恨,而长时间的相处,已经让他依赖上了林倦,他想起少时,顾公馆尚在,一切尚在,林倦还会朝自己腼腆一笑,他便心痛得无法呼吸。
“对不起。”
“对不起。”
“如若不是我……”
说到此处,顾北筠哽咽了一下,而后才鼓起勇气道:
“我们的孩子,现在应该学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