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不停有人在搬东西,林倦站在门边,顾宝芝牵着麟儿的手,正在往门外走。林倦追了上去,一路小跑,顾宝芝察觉到林倦的脚步,转过身,还未来得及说话,林倦就抱住了她。
“姐姐。”
人生总是在不停地面临分离。
林倦以为自己已然习惯了,但看见顾宝芝远去的背影,他眼角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下,顾宝芝倒比林倦坚强得多,她摘下手套,抚去林倦的泪水:
“你这孩子,又不是不见面了。”
“倦哥哥,抱抱!”
林倦立刻蹲**抱住麟儿,麟儿快活地窝在他怀里,小手擦着他未干的泪水安慰道:
“倦哥哥别哭了,麟儿会来找哥哥玩的!”
林倦点头,朝麟儿笑。
“好了,我们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药的事情我已经跟老四说过了,他会记得给你调理身体的。”
“倦儿,若是老四又对你不好了,你就过来找我,我不会饶那小子。”
林倦点头,顾宝芝伸手把他将怀里一揽:
“倦儿,姐姐回来了,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姐夫拎着两个大箱子,走过来跟林倦告别,拉着麟儿的手说道:
“走吧,跟倦哥哥说再见。”
“倦哥哥再见!”
渐行渐远的一家三口,林倦看着那样的场景,眼眶止不住地发热,他舍不得顾宝芝离开是一方面,他看见那种阖家团圆的场景,总是止不住地联想,如果当时——那个孩子能顺利生产的话,如今是不是也会牵着他的手,趴在他的膝上,喊他爹爹。
顾宝芝一走,整个顾宅又冷清起来,林倦日复一日地过着曾经单调的日子,顾北筠接受调令,率领部下剿匪,此行一去,又是长途跋涉半个月,林倦看见顾北筠给他准备好的药摆在桌前,每日按时服用,不知不觉,所有的药都要见底,门口忽然传来通传声——
“司令回来了!”
林倦以为会看见活蹦乱跳的顾北筠,未曾想是军官们抬着担架把人送进来的。
邓副官看着林倦,缓缓道:
“司令胸口中了一枪,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还在昏迷期,烦劳林先生照料。”
“司令军功显赫,此次剿匪立了大功,祝贺林先生。”
林倦听他说,瞥见躺在担架上面色苍白的顾北筠,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默默点头,让人将顾北筠送去他自己的房内。
“不过,林先生,近日还是不要出门得好,山匪余孽还未剿除干净,注意安全为上。”
家里的下人开始张罗起来,丰长庆听从林倦的吩咐,去后厨让人做些清粥小菜,平日里算得上机灵的,就去跟前伺候着,顾北筠上半身缠着绷带,他稍微挣脱了两下,胸前的绷带就被染红,林倦立刻差人去联系医师,等医师赶到,顾北筠又起了热,着实棘手。
医师让人按住顾北筠,解开绷带,血肉模糊,皮肉粘连在一处,撕拉起来的表皮,疼得顾北筠低吼起来。
枪伤与一旁毒箭的伤口靠得极近,据医生说,这些新长的肉要及时挖掉,直到长出健康的肉皮,才能彻底不管这伤口。
林倦站在一旁,握紧了手,立刻去一旁拧了热毛巾过来给顾北筠擦汗,伤口周围腐败的肉已然被挖掉,如若再往右三寸,便是直射心脏,看这伤口,已然能察觉此次剿匪异常凶险,林倦颤抖着手,不敢去看枪伤,箭伤造成的青紫皮肤他更是不敢看。医生屏退四周多余的人,只留几人按着顾北筠,连麻醉都没打,拿了一把小手术刀,便在伤口附近慢慢挖掉新长出的烂肉。
“啊——”
顾北筠吼了出来,林倦一颤,手中的热毛巾落在地上。
顾北筠身上的冷汗顺着额头落下,豆大的汗水一会儿就凝聚在一处,双唇越发苍白。
“不要走。”
林倦站定,床上的人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一直握到医生把所有烂肉都挖出,林倦的手腕勒出一道红印,顾北筠在床上疯狂挣动,林倦见他痛苦如此,心竟是搅作一团,不停用另一只手擦去顾北筠的汗水,林倦发现顾北筠的手没有从前那样滚烫,反而冰冷至极,指尖苍白,握着他时,不停地喘着粗气,起伏的胸口之上,裂开的伤痕能看见皮里骇人的血肉。
林倦红了眼眶。
不知怎么时候,整个房间只剩下林倦跟顾北筠。
旁边的桶里是从顾北筠身上挖出来的烂肉,林倦只是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
灯光将林倦的背影在地板上拉得好长,他右手抓着冷透的毛巾,看向顾北筠。
想起这双手捧过他的脸,揉过他的发顶。
他曾经单纯地以为顾北筠心里有他。
一切不过是他虚幻的梦想。林倦闭上眼,泪水顺势从眼眶中滑落。他丝毫没有挣脱的意思,任由顾北筠握着他的手腕,顾北筠皱起眉头,喃喃地叫着林倦的名字,一直呼唤他,让他不要走。
那张脸,褪去病态的红晕,逐渐灰败。
林倦没走,他坐在床边,放下冷毛巾,拨开顾北筠额上汗湿的发丝,擦拭他脸颊上的汗,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和起来。顾北筠从来对他都很坏,尤其是他辉煌的少年时代,写就了林倦不愿回首的儿时。如若顾北筠像从前一样对他恶言恶语,他心里或许还能好受些,就算顾北筠伤害他,他也能劝说自己,反正自己只不过是养在顾家的一条狗,而且不怎么能派上用场。
可是顾北筠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他受了那么多的伤,背后的刀伤,腰腹上的枪伤,他已然踽踽前行,身旁还无人相伴。
他做过很多错事,林倦不想那么快原谅他,即便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去评判顾北筠,他原本就是顾北筠的附庸,他这条命就是顾家的,别说顾北筠杀了自己的孩子,就算顾北筠杀了自己,他依旧可以笑着奔赴黄泉。
似乎感受到林倦回抽的力气,顾北筠在睡梦中加紧了力度,往回拉了一些。
望着顾北筠,林倦的心底如一汪幽深潭水,不断荡起涟漪,顾北筠曾对自己不屑一顾,原本他以为自己就要被赶出顾家,可顾北筠始终没有这么做,他本可以这么做。
要说恨他,怎么会不恨,他简直恨之入骨,可是恨过之后,什么也不剩。
每每见顾北筠对他好,林倦便会心软。
顾北筠出门在外,会想着他,到家不多见,如今也不会逼迫他做什么不愿做的事情。
两人相握的手上,对戒交颈而吻,眉间的褶皱渐渐抚平,林倦的手附在顾北筠的侧脸,回想此生,大半光景竟是与面前人执手走过。
经过一役,镇四海的虎头帮元气大伤,所有人都记住了那个闻风丧胆的名字。然而伤亡惨重的同时,虎头帮换了山头就开始密谋如何打响反击战。
“顾北筠吃了大当家一枪子儿,就在心口附近,跑不了多远!”
“胡扯!今日我听闻,已经有后勤车将顾北筠那龟孙子送回去了!”
“操!那我们还怎么给老大报仇!”
听见手下叽叽喳喳的议论,为首的镇四海又闷了半壶酒。顾北筠杀了他的弟兄,他必要让他血债血偿。
“大当家,老大的仇不能不报啊!”
众人在另一个山头的厅堂里温酒煮茶,大快朵颐,铺就的兽皮垫上,镇四海抓着刚烤好的羊腿,愤恨地啃了起来。
“他奶奶的,必须给他点苦头尝尝!”
“是啊!”
“对啊!”
“大当家,你要替老大报仇啊呜呜呜!老大死得太惨啦!都是顾北筠!那个嚣张的龟孙子!”
“哭哭哭!哭你娘!”
“来人!”
镇四海喊道。
“大当家,何事吩咐?”
“给我找人去查查顾北筠的底细,看他有无妻儿、家中人,老子一并绑了来!”
“顺便整顿粮草,跟**的政府拼了!”
“好!大当家!”
“咱们兄弟几个就跟你干了!”
“好!干!”
酒水濡湿了胸前的貂皮大衣,络腮胡大汉笑声撼动云霄,震得树枝上的鸟儿受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