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临不置可否地举了举手中的酒杯, 正色道:“淮宁如今的书籍多靠文人秀才的誊写, 便是整版印刷也只是刻了那些需求量大的典籍。你若是要做印刷, 在工艺上却是定然要有所拓展。”
可想到程辞暮将食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不免惊诧:“你是有办法?”
程辞暮没有把话说得很满,只是略微解释了一番:“现如今做印刷都是整本书刻版, 虽比誊写省事, 但其中弊端还是不少。整书刻版首先便是费工费料,且如此出产的大批量的书版存放也是问题。更何况书籍是拿来学习传播,做整版印刷也会出现错字不易更改的情况。我想问问, 如今可有人试过单字活版的方式?“
“单字活版?”
程辞暮进一步解释起来:“原先的刻版是一页一版,刻出来的版便只能印这一页纸, 如此再印另一张,又需要重新再刻。
“想来读书人都能意识到,一本书重复出现的常用字有很多, 整版印刷时有很多工费便耗在这上面,若是我们拆字重组, 把每一个字都做成一个版, 再刻印时只要选字组合便能够刻印新一页内容。
“起先,可能需要花费较多的时间在准备活字上, 但若是准备充分,往后便可以随时拼版。不考虑书的内容和印量需求,我们也能够尽快印刷出啦, 对于整版费工费料、难以贮存、错字不易更改的缺点也能一一克服。”
不管工艺难度如何, 程辞暮提出的单字活版印刷已然是超越前人许多, 若往后做起来,在印刷书籍这一行便是足够吸纳银两。
顿了顿,程辞暮又是说道:“先头的活版印刷若是成功做起来,后续还可以一起顺带发展别的同枝产业。”
“我瞧着如今的估旬城里,百姓对新东西的接受度十分强大。活版成功后,书籍购买所费的银钱大大降低,识字的人未免舍不得花那大几十文钱看书,依着这种情况,我们也可以做一些大家喜闻乐见的东西。”
乐临啜了口茶,期待地问道:“什么?”
“读书人爱看的正经书我们可以印,但我们未尝不能印些寻常百姓感兴趣的话本子,轶闻小报纸。
“收揽一些能编故事的能人写话本,带图的连画也能卖。那小报纸就登一些大事小事,家长里短,人可不都是爱凑热闹的,咱们便编一些给他们凑热闹。若有不识字的,开座茶楼说说书也是顶好的。
“再不然,偷偷做些春宫也行吧?”
程辞暮把这些说得头头是道,可乐临却已然被他惊呆:“你这么些杂七杂八的点子,是怎么来的啊?”
“瞎想想的罢。”
事实上,程辞暮对于后面说得那一系列传播其实并没有自信,毕竟淮宁在书本这一类的发展进度并不快。
活字印刷可以做,最后带动书籍的大量印刷倒也是没有问题,但并不能保证往后的那些闲书便有人肯买。
于是他只好退一步提出了一些关于茶楼说书和春宫的办法。
匆匆吃完午饭,程辞暮便依着和纪灼的约定,找到他前街的印刷铺子。甫一进门,屋内的墨砚香气便氤氲着缭绕起来。
印刷铺子的堂屋同一般书肆差别不大,许多书籍分门别类地供人购买。这些书籍虽然样貌上不及正统书肆,但银钱上相较起来却是要少上那么一些,因而也算是受得文人所追捧。
比起完整正本,倒是印刷过程中出现的残次品,更招生意。
缘是残次品,很多都有或大或小的瑕疵,但却不至于影响正常阅读,如此便宜之后,更是寒门子弟的迫切追求。
虽然大部分时候,财资不充沛的学子更偏向于手写誊抄,但这时候的书本纸贵,又岂是想借便能借到的?如此一来,倒也不必舍得那几十文银钱。
“程公子,里边请,我家主子正在屋里候着。”
铺子里的林掌事已然得了纪灼的吩咐,程辞暮一报上姓名便被他绕过了后院的劳动作坊,径直往纪灼自己的小院子里去。
而方才还穿着女装八面玲珑的纪灼,眼下已然又变回了昨夜温润的模样。
然而此刻的程辞暮,却是把目光放在了纪灼屋里的零零散散上:“这木活字?”
整书刻版弊端明显的情况下,单字活版也并非无人尝试,而纪灼显然便是领先的人。
纪灼无意隐瞒,只略微整理便同程辞暮说道:“尝试过活字,但木料纹理疏密自由,并不好刻。且木料涨缩也是问题。我虽有研究,但并未寻到什么好办法,想来得换些材料。前些日子试过胶泥字,比木活字好一些,最近几日便是想试验看看的,若是可行,印刷倒也真是方便许多了。”
程辞暮顿时放松了下来。
到底是高手在民间,便是不用他提出来,只要时间充足,纪灼自己也能琢磨出胶泥活字。
如此一来,程辞暮便觉得自己没了什么用,转头便认真地给纪灼帮忙:“排版使的药剂可好用?我们可以用松脂、石蜡这一类易变化的材料......”
......
在纪灼那儿呆了一整个下午,申时二刻,程辞暮摇身一变,偷摸着叫了麻雀姐弟。三只鸟摇摇晃晃地衔着一小袋子米落在了那片程辞暮早就踩过点的花鸟市场。
麻秋秋忽扇着翅膀,兴冲冲地飞起来,叽里咕噜地闹起来:“暮暮怎么想到要出来玩?我以为你成日里发情,身体都不太好了呢!”
程辞暮连忙飞过去捂住麻秋秋的嘴,不住地啄她脑袋:“不许说瞎话!”
哪有什么成日发情!!我现在还是完璧好吗!!!
另一边的冬冬小心翼翼地护着被两只鸟弄的杂乱的米粒,呆呆萌萌地张口:
“暮~暮~呀~”
“我~们~来~这~里~要~干~什~么~呀~”
三只小东西现下护着米粒停在一处屋檐上。
这处屋檐数是花鸟市场里比较高的,被主人家精心打理,辟出一块晒了些干花,此刻的三只小东西各自背了一只小竹筒,里面零散地装了米粒,便是招崽崽们用的“银钱”。
程辞暮已经不同麻秋秋闹了,反而是专心致志叮嘱它们:“咱们就召集崽崽们做八卦小队,找一找会编故事、会说故事的,米粒不够再回来拿。”
我要让这整一片的鸟崽都活动起来!为我的八卦事业加砖添瓦!
程辞暮想过了,有灵气的鸟雀们到处都能去,听写轶闻八卦之类的小事,找找人什么的,绝对没有问题。如此有用的群体不用起来,当真是浪费自己这只小肥啾!
说完,程辞暮便率先背了竹筒子到处飞。
他不挑鸟,不管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程辞暮一样哄着人家替他做事。麻秋秋比他更活络,唧唧啾啾的鸟叫声,只片刻便在花鸟市场敞亮起来。
“诶呀诶呀,大哥!有鸟入侵咱们的地盘了!”兀地,一个嘎嘎沙哑的声音在花鸟市场的某一处树顶上响起来,闻声看过去,只在那树杈上看见三只大黑鸟。
刚才的声音,便是其中一只发出来的。
而其中个头稍大的那只想来也是老大,骄傲地松了松尾羽后不甚在意地将爪子踩在另一只黑鸟的头顶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竟敢折腾到我的地盘上?你,去瞧瞧它做些什么呢!”
程辞暮一门心思招揽“鸟才”,并未听见这声音,东一爪子,西一抖落,已然用米粒换得了众多鸟雀的支持。
只当他兴冲冲地进行下一轮招揽时,方才那只大黑鸟已然领着小弟过来:“我道是什么厉害的,原来一只小胖鸟罢了。听说你带着一兜子米粒过来,用作何故?怕不是要来抢老子的地盘?”
大黑鸟的品种程辞暮看不太出来,但瞧着便是那种能打的。
程辞暮当人没打过架,当鸟就更没那个本事了。更何况,现下他不好变人,如今小肥啾这个被大鸟扇一下就要飞的模样,真真是没有任何占优势的地方。
只稍作踯躅,程辞暮便将身上的小竹筒甩到大黑鸟那处:“我没想抢地盘,就是来请鸟崽们帮忙的。”
鸟生地不熟的程辞暮不敢充大脸,且说且退,倒是前头那只大黑鸟,并不显得十分有恶意的模样。
大黑鸟煞有其事地抖了抖身上的羽毛,依然准备给小胖鸟下套:“你可知在我的地盘,便是做什么都要和我打过招呼。你这小胖鸟倒是有趣,我看不如这样,你同我拼酒,若是胜了,我便是直接帮你都好说话,若是不行,那袋子米我就替你收下,而你也得给我留下来作耍。”
什么叫作耍?你一只鸟要拿另一只鸟耍什么耍???
程辞暮总觉得“作耍”不是什么好词,闻言是退了又退,看着对方的神情全然是“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神态,紧接着严肃地回它:“你说的作耍是什么?”
大黑鸟身旁的小弟一左一右拦住程辞暮的退路,它自己没出声,倒是其中一个小弟,听到程辞暮的问话后忍不住多起嘴来:“老大,您瞧它那小身板?您不如再选个别的鸟生蛋算了,我瞧着他是不顶用的。”
艹,我去你鸟的生蛋!
“我是雄鸟!我有相公!!”程辞暮说话的同时,“唧唧啾”的鸟叫愤然响起,一时刻吸引了好多视线。
陶云遮便也是其中的一个。
陶云遮也是托了屈灵均情报工作的强大,才知道暮暮的小动作,如今寻到花鸟市场还没片刻,便已然被它那声几乎引起所有人注目的怒叫吸引了过去。
他不免担心起来,暮暮这是得多生气呀才能叫出这个嗓子。
便是夜里在床上,暮暮也不见得能哼成这样啊?
大黑鸟原本就不是要拐人家生蛋的这个意思,它只不过见这小肥啾有趣,想要逗弄逗弄罢了,偏是身边有个没脑子的,当真是平白生事。
只是大黑鸟也万万想不到眼前这小胖鸟真被激怒了,这两句怒音一吼,也是愈发有趣了。
大黑鸟老神在在地占了上风,捉弄道:“我的小弟不经事,嘴上没个把门的。倒是你自己有趣,我是不曾见过雄鸟也能寻得相公的。
“且看你这副模样,在鸟雀里并不是什么美丽多彩的品种,我猜你大约也是说说胡话吧。”
这话大黑鸟是盘算了事实来讲的。
鸟雀之间,素来是寻同品种的做家人,且像这小胖鸟一样圆滚滚的白羽鸟,素来不讨鸟喜欢。
也是了,毛色不鲜艳,飞得又不好看,只傻乎乎地扑棱翅膀,别的鸟得有多傻才能看上它啊。
不讨鸟喜欢也就算了,连包容性强的人,它也未曾见过谁养这小肥啾的。
自认为已经想得很充分的大黑鸟,顺了顺颈羽,一脸不信:“只说拼酒,你来不来?”
程辞暮做这么久鸟就没被别的鸟嫌弃过,看低过,纵使是个滚圆的雪球身子也是其它鸟争相交往的对象,怎么到了这大黑鸟嘴里,它就那么不值呢?
程辞暮愤愤然地拍打着翅膀,晃晃悠悠地停在大黑鸟跟前,鼓着腮帮子生气:“拼就拼!难道我还怕你不成?等我赢了,一定叫我相公来,叫你看看他多宝贝我!”
陶云遮现下已然是走近了他们,却在此刻听见了程辞暮如此慷慨激昂的另类表白,不由得顿了顿,忽然间便也十分期待他家暮暮喝多了的时候。
实在是他家暮暮坏得很,从来没有让陶云遮吃得爽快干净的时候。
亲亲热热时常有,便是互相帮助也没什么避讳,但再往后便从来都是没有了。
明明擦了火,可程辞暮总能理智地刹车,自顾自呼呼地睡着。
只苦了陶云遮自己,不舍得再把暮暮叫醒,只能压着火。
可如今这机会,当真是不好遗漏了。
因而陶云遮并未站出面,只同两只小麻雀做了示意,静静看着两只鸟一本正经地拼酒。
大黑鸟到底是片区一霸,很快便带着程辞暮飞到一壶桑落春面前。
大黑鸟通了灵性,自能在花鸟市场混得风生水起,必然也有人的照拂,这壶桑落春便是人替它留下的。
大黑鸟的小弟也是有灵气的鸟,合作着把桑落春倒在了两只小酒碗中。酒碗宽而钱,这一碗酒量对大黑鸟来说是不见得多,可对于小巧精致的小肥啾,已然等同于半个身体的量了。
后来的麻秋秋和麻冬冬有些担心,忧愁道:“暮暮,你能喝吗?”
“喝便是了!”程辞暮十分豪爽,分明没有被这酒量吓到,可转头还是偷偷和麻秋秋咬了耳朵,“我做人酒量不错的,只是不知道做鸟是不是也好。你仔细瞧着我,若一发现我不行了,便让阿云来接我吧,左右我已经感觉到他来了。”
麻秋秋郑重地点点脑袋,拍着胸脯道:“暮暮放心,不会让你给它生蛋的。”
大黑鸟:......都说了不生蛋了!!真的只是比喝酒啊!!!
※※※※※※※※※※※※※※※※※※※※
陶云遮:想“拥抱”暮暮~
程辞暮:不要吧,开荤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可怕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