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辞暮晃神的工夫里, 那边的程祯,却是已经抛出了钓鱼钩子。
若羌皇帝在位数十载, 育十余位皇子公主,却个个早夭病弱,留到现在只有六子、七子和九子三个身体康健的儿子。
七子浪荡恣意,流连民间, 从来就不站在其他人竞争对手的位置上。
于是在六子和九子的两厢权衡下,皇帝把王储位置交到了善于经营的六皇子手中。
王储位置在六皇子手中数年,经营上道,其势力确实非九子可以比拟。但有一点,却是六王爷铁板上不可弥补的漏洞。
若羌尚武,历代皇帝皆是在马背战场上斯杀过的枭雄,却唯独六子幼失母亲怙持,不受父皇关注, 文文弱弱度过少年时光,直到成年后才展现出在朝堂上的大谋略。
所以,即便六子朝堂势力广阔,在前方战场军营里着实没有一点分量。反倒是骁勇善战的九子, 得了众多武官的支持。
程祯对对方说道:“九王爷,若羌眼下形势如何,你我应当都是清楚。六王爷无才善妒, 若羌诸多的大臣和将军, 不被他掌控在手心的, 皆已被尽数铲除。如今九王爷您, 堪堪剩下一些左膀右臂,实力是远远无法与他相比。如今您既应了我的约,不如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不必拘泥于那些是非黑白,到底还是以利为先,不是吗?”
趴在横梁上的程辞暮,便是知道程祯早就心有所动,也万万想不到他竟这般直白就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程辞暮不禁想着,原来程祯的人设竟是这么蠢的?
就算再着急卖国,也要仔仔细细占了便宜才是,怎的这般便把自己的迫不及待告诉了对方,这是等着要被宰呢。
况且,栖角庄子不是一个什么多安全的地方,也许身边就有十分多的暗卫,他说话这么不遮掩,心也是忒大了!
若羌九王爷笑着勾了勾嘴角,含糊其辞地拒绝着:“侯爷此言实在折煞于我,我势小若微,怎的敢同六哥闹不愉快?”说着又拧起了眉,可眼睛里却是犀利的光亮,“侯爷可有什么好的见解?”
你瞧人家,决口不提谋逆的词句,就是同你讲话也是一番家话闲长的腔调。
程祯自感觉不到什么,只将自己的谋略计划缓缓道出:“我们梁齐王久闻若羌战神将军美名,从年仰慕曾是三皇子的皇上,如今自然更是赞赏承袭父威的九王爷。只是到底我国儒臣畏惧胆怯,这西北境线泾渭分明地横在房武河上,实在没有往来的机会。
“如今,我两国交好,一得知您的困境,我们梁齐王便派我前来交涉。我们王爷愿意尽力达成您的宏愿,并愿意施以援手。只希望九王爷掌权若羌后,能同我们‘情景再现’。”
九王爷抿了抿茶杯,接话道:“情景再现?侯爷说得这话,我可不知什么意思......”
程祯只以为是九王爷心中有疑,并不信任他才说这些话,故而只犹豫了一瞬便继续说了下去:“九王爷想必也知,在下有些话并非有意贬低,只是正同皇帝领兵的能力,便是我们两国的将领,都是深知。
“且淮宁的兵力并不少,士兵们虽于体态上稍逊于若羌,但胆色和志气却远胜于你们。
“当年那一战,若非梁齐王同你们有商,从中施以手段......若真是真刀真枪比了,想必贵国未必就能得偿所愿地赢下此役。
“如今我国虽没了正同皇帝,但能人武官却并不少,还望九王爷三思。
“只要十年!十年的避退,换北云十三州的所有矿山,东南海开岸后所有的往来权利,还有......荆晗的人头......这些,梁齐王都能悉数奉上!”
钓鱼的程祯自觉将所有因由都加罪到梁齐王袁延锋的身上便与他无干,因而致力于劝说若羌九王爷接受他的建议。
若是事成,他自当先斩后奏,自得意满;若是不成,左右便将袁延锋拉出来祭天就是,凭什么砧板上的鱼肉就一直要他来做,要知道,他程祯自也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
然而他说的这些确实打动了九王爷,也确实叫程辞暮恨不能立刻几刀把他剐死。
除此以外,也确实让九王爷身边的那个男子露出了一些破绽。
瞧着是抛了许多诱惑来请人合作,却偏偏让程祯表现出一种他上门求着若羌快快把淮宁灭掉的模样,反倒让自己站在求人的角度上。
这也就罢了,若他真是求人,那也要放低身段一些,可他从头到尾只顾及自己的利益,说话既不收敛,又处处戳人短处,程辞暮倒是奇了,这种话说得像是狗屎般的言论,那若羌九王爷能听进去?
却偏巧,他都听进去了,最后一条更是听得明明白白。
九王爷似是有些激动,颤抖着扶着桌面站起来:“他的命?!”
九王爷的舅舅死于与正同皇帝的一战中,从此淮宁荆氏皇族一直成了九王爷的心头恨。
正同皇帝死了,他的兄弟也一个个都死了,留到最后的只剩下荆晗,若荆晗也没了,那真是“满门全灭,大块人心”!
就当九王爷一口就要应下来的时候,一直在他身边候着的男子,突然冷声问道:“这等大事,梁齐王已经放任到要侯爷同我们来说,亲自不敢到了?那可是将你们皇上的头颅献上,也是宣益侯你一句便能拍板?”
男子的声音是带着质问的疑惑,可程辞暮却十分明晰的从里面听到压抑的愤怒感。
于是从声音开始,微红的眼睛、竭力控制的拳心、外露的青筋...虚虚多多都能说明眼前这个男子此刻的怒意。
程辞暮不由得心想,他不是若羌人,他是淮宁人。
程辞暮留了屈灵均继续听,他自己则趁着程祯和那两人继续周旋的时候,匍匐着离开了屋子,使足了劲飞往家中,捉了乌翎便叫它画小像。
“乌翎,笔,笔给你,快将我所描述之人立刻画起来!”
不计较乌翎握笔的蹩脚姿势,关于人像白描,它的水平还是非常值得人夸耀,如此才一小会儿,乌翎便把程辞暮所描述的那个男子画了下来。
旋即,程辞暮叼着这张之赶紧飞到陶云遮身边,临近半米间,顷刻又恢复到了人身的模样。
许是灵力进化或是熟练能力变好的缘故,现下程辞暮变形的时候已经不会出现衣服尴尴尬尬,时而有时而无的状态,反而是自发显现出一件白色羽衣。
程辞暮赶紧扒在陶云遮耳朵边上同他说了刚才的事情,旋即立刻把带来的画像交给他,有些希冀地问道:“眼熟吗?认识吗?”
程辞暮不认识那男子尚且也这样玄异的感觉,陶云遮更是如此,猛地起身便抓着程辞暮的手一起骑马往栖角庄子里去。
想必是真的认识了,陶云遮脸上的希望与当初见到他的时候几乎是一样多。
一定是一个很想念的人呢。
坐在马背上的程辞暮揽着陶云遮的腰,在疾风里贴着陶云遮的耳朵,温温和和地大声叫道:“不要担心,哥哥骨子里的端方和根骨,从未变过。”
和陶云遮六七分相像,年岁相当,流落在若羌......
很有可能便是那无缘由而战死的三哥——荆端逸。
然而,等两人赶到栖角庄子的时候,屈灵均已经候在了角门口,迎着两人飞过去叫唤道:“走了,都走了,咱们的鸟崽都跟过去了。”
不等陶云遮问出口,程辞暮便心急地插进去:“那若羌九王爷身边的男子呢?也让鸟崽跟了吗?”
屈灵均拍着翅膀,有些为难地回复他:“没有。他是三个人里面顶敏锐了的,但凡身边有个风吹草动都有动作,咱们鸟崽一旦跟上去就要被他用小石头吓走,太难了。”
鸟崽收集情报是好,但若有人连身边的鸟雀都心生忌惮,那他是相当地谨慎了。
却是如此,也叫程辞暮更加坚定了那就是陶云遮三哥荆端逸的可能性。
“阿云?”
“没关系,还会再见到的。”消息已经这样好了,陶云遮深知自己不能再像今天这般贸然。
三哥,该是有自己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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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不到十天,年节前的除夕便如期而至。程祯和若羌九王爷两边都未传来什么动作,倒好像是因为年节的原因,不那么搞事了一样。
而此时陶云遮别府里却是年味浓浓,喜庆非常。
上京城里雪寻宫的诸多鸟雀都由着程辞暮和屈灵均他们几个把它们一一叫过来,挺大的院子到处都是不同品种的鸟雀,让陶府下人瞧着都十分新奇。
有些个得趣儿的拿着鸟食逗鸟,抑或三五成群地站着说话,夸这只好看,那只鲜艳。
程辞暮假孕的四只崽崽同他一道,歪歪扭扭地蹲在一只极细的树杈上,险些把枝丫站断了去。
四只毛绒绒紧紧挨在一起,虽然色泽不那么鲜艳,却也是十分可爱了。
几个半大小丫头聚在那枝丫下面,十分紧张地兜着一大块细棉,生怕上面几只小东西歪脚摔下来。
三只肥啾崽崽大名没起,便挨个从一啾、二啾、三啾起名,但就是这样还是让程辞暮常常搞混,反倒是啾啾,从来都能把弟弟妹妹们一个个地点明了拎出来梳毛。
陶云遮今日休沐,有些杂事都在书房料理了,如今刚从书房出来便去到了程辞暮养鸟的院子。
守着小肥啾的丫头们,一边提心吊胆地捧着细棉,一边互相唠叨着:“咱们可得看着些,挺可爱的胖鸟可千万别给摔了。”
“是呀,本就胖胖的,可不能再摔傻了。”
“可是,它们是鸟吧?该会飞的才是?”
小丫头们不过十三四岁,人情世故也不是什么都懂,说话就这么直白了些,愣是叫程辞暮早早没听过“胖”字的这根神经又绞索起来。
他一个健步往枝头压压,生气同底下的丫头们“啾啾啾啾”地说话,惹得其它四只小东西有样学样,顿时院子里便被它们清亮的鸟叫占据。
也是程辞暮刚才那一个健步太过激动,那截细到不能再细的枝丫终于承受不了五只小肥啾“过分”的体重,啪嗒一下便断了。
“诶呀!真的断了!”
也是程辞暮这个傻爹带的,明明五只鸟崽,却一只都不带扑腾翅膀的,反而“唧唧啾啾”竟一同啪叽在了细棉上。
晚来一步的陶云遮,赶紧把几只捞回手心,脸上尽是无奈宠溺的笑意,他捧着程辞暮揉了揉他的短绒,笑话道:“我的暮暮,假孕也能傻三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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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辞暮:泥奏凯!我不蠢!
陶云遮:好好好,你不蠢。
程辞暮:怒而掀桌(╯‵□′)╯︵┻━┻并没有得到任何安慰!!!再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