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涯本来正在研究抱阳笔记, 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用的方法能再加持一下道观。
张道霆也在旁边, 他比较想让谢灵涯找找有没有什么蛊惑人来道观上班的方法, 他这个模特当得真是好辛苦, 好没有隐私啊, 连吃饭都有人来拍, 就差上厕所了。
这时候手机屏幕上却是显示了贺樽的来电, 谢灵涯刚接通就听到贺樽那不带喘气的倾诉,他顿时挽袖起身,把好奇的张道霆给推开了。
山阴本就鬼怪多, 何况贺樽这样运势低火气弱的人进山,更容易撞见阴物了。
再有就是贺樽他们去的还是薄山,那地方山高林深, 景色美则美, 但据说以前就有人在那里看到过满山谷的鬼灯,是阴兵押解亡魂过境所打。
好在贺樽这些日子一直供奉王灵官, 手捏灵官诀, 还能把电话打出来, 否则连谢灵涯也联系不上, 可能就惨了。
“小贺, 现在我说什么,你就跟着做, 懂么?”谢灵涯说道,他们隔着十万八千里, 要想远程驱鬼, 某些事情必须借由在场之人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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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樽狂喊:“好!!”
道家有很多入山的符箓,不但能防鬼怪还能防虎狼,倘若没有佩带符咒,或者像贺樽这样符丢了,那持诵六甲密咒是非常好的选择。
说六甲密咒有的人可能不知道,但说它的另一个名字,九字真言,那很多人就明白了。抱朴子葛洪说过:入山宜知六甲密咒,咒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凡九字,常当密咒之,无所不辟。
这六甲密咒传到东瀛,后四字还被误传成了陈列在前。
但能够被葛洪称之为无所不辟,可见六甲密咒的厉害之处。只是六甲密咒持诵的时候,需要存想,贺樽有那个时间,灵官咒都学会了。
从电话里听,这几个学生都吓破胆了,念出来可能也是飘散无力,没什么效果。
“你们身上有人带镜子吗?”谢灵涯问道。
在场有女生,立刻开始翻找。有随身携带的小镜子,有化妆品里附的镜子,大小不一,拢共找出来五块。
“每人一块,反戴在背后。少了?优先女生。”谢灵涯叮嘱他们把镜子用皮筋之类的固定在后背,明镜辟邪,九寸明镜悬于背后,山精鬼魅接近不得。这里虽然不是每面镜子都有九寸大,但是聊胜于无了。
贺樽早开了通话外放,一时间所有女生都把头发解开,又从包里翻剩下的皮筋,好把镜子设法固定起来。
“然后,男生全都把上衣脱了。”谢灵涯继续道。人的胸口有先天八卦,八卦的作用自然不必说了,女生不太方便,男生还是可以脱衣服的。
女生们还没忙完,男生们又立刻脱衣服了,山里的夜晚还挺冷的,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贺樽,你运势低,火气不够旺,带了刀就用刀,没带就自己把中指咬破了。”谢灵涯一句话让贺樽有点想哭。
中指血有先天纯阳之气,之前施长悬符箓用光了,就是咬破中指代替朱砂画符。
贺樽一只手还结着灵官诀,只好忍痛用女同学的修眉刀把另一只手的中指割破了,血滴滴答答流出来,顺势在其他同学身上点了几下,说:“不要浪费了……”
众人:“……”
张道霆也在旁边听着呢,他附耳过去小声道:“老大,来这么多花样啊。”
谢灵涯也小声回答:“这还没完呢!我特么怎么知道他们遇到的是什么,万一不是鬼是什么山魅呢,广撒网总是没错的。”
张道霆:“……”
谢灵涯之前说得特别信心满满,其实不是故意装逼(大部分不是),本来这种事自身能稳住才重要,他怕那些学生没有信任感,所以调子高一点,让他们安点心。
“接下来,你们把左手手指按在鼻下,鼻孔中间的地方。将手机对着背后,往酒店走,我念什么,你们跟着念。如果有什么动静,只当没听到,别停下来也别回头。”谢灵涯让他们按的地方叫“山源”,俗话说左手按山源,鬼井立闭门。
谢灵涯问过他们都准备好之后,又提醒道,“念大声点。”
“好。”贺樽和他的同学们心情忐忑地继续往前走,黑暗里电话那头的声音维系着他们的安全感。
周遭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天上无星无月,这声音莫名让人感觉到一股急躁,像是什么生物在蠢蠢欲动一般。
有胆小的女生在强忍哽咽,她的背上一盘眼影盒被打开,用头绳扎在了背包的带子上,露出里面自带的镜子,镜子倒映出身后长长的山路。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体有金光,复映吾身……”谢灵涯的声音从手机内传出来,带着奇异的让人平静的节奏感。
他一字一句念得很清楚,众人不知不觉跟着念,而且慢慢就越念越流畅大声了,虽然总好像没有谢灵涯念出来的味道,但念着念着,生出一股胆气。
那胆小的女生都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一边念一边大步爬阶梯。
贺樽走在旁边,口里一边念着,眼角却是瞥到一旁的草丛好像动了一下,他不敢停止念咒,更不敢回头细看,想到谢灵涯说的话,闷声不吭继续往前走。
悉悉梭梭的声音连绵不绝,就像有蛇在爬动一样,但贺樽观察后发现可能只有自己听到了,他牙齿上下紧张地磕了几下,一挤中指,本来都没流血的中指又渗出血液了。
虽然心里告诉自己不能管,但贺樽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看斜后方。
大家一边爬山一边念咒,不一会儿有些喘气,那胆小的女生迈上一层比较高的台阶,背后的眼影盘动摇两下,“啪”的一声阖上了。
贺樽看到,心里极为紧张,那女生也一阵哆嗦,反手去摸索。
这时,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阴风一阵,从身后刮来,众人语调都不禁不稳了。贺樽下意识一抬手,把手机伸到女生身后。
手机那头的谢灵涯虽然看不到,但仿佛能从大家的语气中感应到一般,声音无形中更为凝练,也加快了一些,如同在人耳边响起一般:“金光速现,复护真人!”
瞬间,女生都闭上了眼睛,跟着道:“金、金光速现……!”
……
沙沙……
树叶随着风温柔地轻摆,月光拨开云层倾泻下人间。
顷刻间,笼罩在众人身上的阴翳无形之中似乎消散了,而前方酒店的指示牌也出现在眼前:还有五百米抵达。
不用谢灵涯说,他们好像也感觉到:没事了。
那女生呆呆地反手把眼影盘拨开了,刚才她紧张得弄也弄不好。她的感觉是最清晰的。
冷冷的风从身后吹来时,她心里几乎崩溃,但是随着那位“谢老师”念出最后一句咒,她只觉得体内仿佛生出一股暖流,令她也情不自禁脱口一起念出来,都忘了害怕。
接着,阴冷的感觉便就此消失了。
“我们到酒店了,谢老师!”贺樽激动地说。
“嗯,”谢老师非常淡定,好像十分清楚他们这边已经安全无恙,“快去吧。”
然后就挂了。
贺樽激动极了,“我……哎哟!”
同学们紧张地道:“怎么了?”
“哎我手好像抽筋了。”贺樽飙泪,举起自己捏着灵官诀那只手,戳一戳缠着中指的指头,“不行了不行了松不开了……”
众人:“……”
贺樽忍痛道:“呜呜呜我们还是先去酒店……”
他就这么保持着手印和同学们一起奔向酒店。
这酒店的保安和前台都吓了一跳,大晚上的,几个披头散发的学生推门进来,满头大汗,男生都没穿上衣,其中两个男的脸上还有血污,手上也是血,不知遭了什么罪。
其中一人伸手来挥一挥,仔细一看——还他妈比着中指!
……
谢灵涯挂了电话,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你说,他们遇到的到底是什么啊……”
张道霆:“……”
张道霆汗道:“老大,你都驱完了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谢灵涯瞥他一眼,“我有是有一点感应,但经验少不知道正不正确,我怀疑是山魅,什么枫子鬼之类的。因为如果是普通的野鬼,前面那几招应该已经能够让它避而远之,不至于等到金光神咒生效。”
谢灵涯一说经验少,张道霆就更汗了。
金光神咒是道教八大神咒之一,护身驱邪,可以说人人都会念,但不是人人念来都有威力,毕竟念咒人自身相当于一个沟通天地的载体,载体不同,效果不同。
所以那几个学生就不用想了,老大让他们跟着念无非是吓吓鬼,增加胆气,就像放放念经录音一样,聊胜于无。如果人的气焰高了,纵然没什么修为,鬼自然也逃了。要遇见的是厉鬼,那单吓是吓不跑的。
老大能做到远距离咒鬼,已经让张道霆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何况还是“经验少”。这个难度比当面念咒不知道高多少,他本来还以为谢灵涯会教那些学生祈请本地山神庇佑的咒语。
当然,张道霆如果把这个问题问出来,谢灵涯就会告诉他:没学过,太紧急了现学好像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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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贺樽回来,领着同学一起到抱阳观来。
他的同学们一看到谢灵涯就迷之脸红,包括男生。主要是他们以前就没肯和贺樽一起来这里,喝茶也没有过,昨晚都懵了。今天来了后略有点不好意思,而且看到谢灵涯本人也十分吃惊。
昨晚听到谢灵涯的声音就让人很舒服,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现在再看到谢灵涯真身,居然这么年轻,难免心潮澎湃。
谢灵涯早就准备好了青木香等物烧水,他们来了就让用这水擦身消秽,毕竟昨天撞了阴物。
几个学生脸上都挂着黑眼圈,他们昨晚在酒店基本没敢睡觉,镜子也没敢摘下来。
“昨天保安差点报警了,以为我们被抢劫了。”贺樽郁闷地说。
另一个同学幽幽道:“差点想打你吧,你冲着他比了十分钟中指。”
贺樽:“……我那还不是抽筋了!”
谢灵涯听他说结灵官诀结到手抽筋松不开,差点没笑得高人风范全无。
贺樽郁闷地道:“还不是多亏了我的灵官诀啊,不然电话都打不通。谢老师,后来我们去酒店,前台说他们电话没有变过,中间也没有接到我们的电话。我们当场对过,发现电话又打得通了。”
谢灵涯早想到了,一乐,说道:“就当是多练习了吧,你还是要以自己小心为主,尤其是晚上。不然这次要是那家伙厉害一些,电话都打不出来怎么办?”
贺樽一想象,简直汗毛倒竖,连连点头称是。
这些学生轮流在房间里用青木香水擦了身体,出来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神清气爽。
贺樽又熟门熟路地带他们去给祖师爷烧香,然后在前院喝茶。谢灵涯叫他等着,再给他准备护身符。
贺樽的同学坐下来之后,比刚才放得开一些了,讨论起来:
“没想到这地方还挺漂亮的,很有年代气息啊,还有好多人来拍照。”
“我觉得最没想到的是谢老师吧……!”
“我去,就是啊,贺樽你早说谢老师长得那么帅,我们早就来看了!”
女同学还要怪贺樽。
贺樽:“……你们以为我不想吗?上次我给我们班的女生说,这里的谢老师和道士都长得很帅,她们就说我gay gay的!”
众人:“……”
这时谢灵涯也出来了,手里拿着几张新画好的符,折好了放进胶套里。这胶套是新进的,现在没那么穷了,符箓的包装也跟着上去了。
“这回可别在丢了,你拿两张备用吧。”谢灵涯多给了贺樽一张。
贺樽赶紧道:“太感人了,谢老师。”
贺樽今年的运势真是低到一定程度了,三番两次见鬼,他小心把符收好,自我吐槽道:“这要是再丢,以后我也别去省城了,房子卖了买在这附近得了,方便谢老师罩着我。”
谢灵涯一抬眼看了看他,“那你不如捐个金身给祖师爷,保你走遍天下都不怕。”
贺樽:“……”
他同学也都哄笑起来,“就是,捐金身呗!”
贺樽信誓旦旦地道:“等我以后工作,赚大钱了。谢老师你等着。”
谢灵涯心里嘀咕,还可能不如我自己赚快一些。
……
过了个把星期,贺樽又来抱阳观了,不是他发财了,而是他忽视了一件事情。
“我俩手都疼啊!”贺樽哭丧着脸,举着两只手,“一个中指破了,一个扭过头了抽筋酸痛好久,那天太激动,光顾着求符,忘了让谢老师再帮我看看。”
抱阳观诸人瞪着他,“然后呢?”
贺樽叉腿坐在凳子上,生无可恋地道:“我有几门选修课期中就结课了,这周考试,本来想着让同学帮忙就行了,结果监考莫名其妙突然特别严,有两门我卷子都没写完……”
众人:“…………”
贺樽抱着桌子嚎:“我复习了的啊,我复习了的!不然我怎么敢出去浪!”
结果浪过头,翻车了。
“其实我本来想和老师请假推迟,以后单独考试的。结果老师居然不信我手抽筋到酸痛,怀疑我打游戏打到手痛,还说那挂了下学期补考也一样。”贺樽眼神宛如死了,“谢老师,说好的人定胜天呢?”
大家怜悯地看着贺樽,谢灵涯温柔地道:“你看你平时做人就要诚恳一点,老师怎么尽怀疑你是打游戏打得?而且成绩还没出来,你不是只有两张卷子没做完吗,说不定只挂了两科,还救回来一科呢?”
贺樽:“……”
海观潮若有所思地道:“这就是命数啊。”
当初贺樽知道自己会挂科,于是拼命补习,然后觉得复习好了就出去放松,结果放松时手抽筋,反而导致考试不利了。这种事情,真是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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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和诊所都是没有休息日的,甚至休息日比平时更忙。
周末时,张道霆正在接待信众,海观潮也在诊所里,谢灵涯准备出去买香花水果,用来给每个神像供奉的,就非常好意思的邀请施长悬和自己一起去。
施长悬一声不吭地陪谢灵涯出门了。
两人步行去几条街以外的市场买了香、花,水果在后面市场买就行了。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公园,很多老人都在这里健身。
路边还有好几个摆地摊算命、占卜的,一个个穿得比施长悬这个正经正一道士还像回事。
谢灵涯也就好奇的看了两眼,其中一个算命的可能觉得有生意可做,扬声道:“小兄弟,你不来算一算你所求的事吗?”
谢灵涯看看旁边,“我啊?”
算命先生颔首,“当然是你,你心里清楚的。”
我清楚什么啊,倒是你清不清楚我俩一个道观上班一个家传道士。不过谢灵涯还是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道:“你刚才说我有所求的事?”
施长悬则站在旁边,漠然看着。
算命先生打量了谢灵涯两眼,呵呵一笑,“如果我没说错,你所求的事,和某人有关。”
谢灵涯悄悄看了施长悬一眼,“是,没错。”
民间也有许多奇人,不是说摆地摊就一定没本事了,当然,谢灵涯点头也不是立刻信了,而是产生了听下去的兴趣。
算命先生从身后抽出两个板凳,“呵呵,两位坐下听吧。”
谢灵涯大方地坐了下来,发现施长悬还没动静,侧头一看,“施道……啊,长悬,你也坐啊。”
施长悬:“…………”
他过了一会儿,才有点艰难一般坐下来。
谢灵涯低头看算命先生摊上的六壬盘,一笑道:“先生算六壬的?那给我起一课?”
算命先生看他这熟稔的样子,好像对六壬还有点了解一般,眼睛一转,说道:“何须用到六壬盘,为你占一神农卦。”
神农卦?这个可没听过,谢灵涯好奇地看着他。
算命先生从一旁的盒子里掏出来竹筒还有一小口袋的米,然后用竹筒反复量米数米。
谢灵涯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来门道,便望向施长悬。
施长悬本来是盯着远处的,被谢灵涯看得收回目光,“……先生是西南来的?”
算命先生一僵,抬头道:“你怎么知道?我说话没有口音吧?”岂止是没有西南口音,在杻阳呆了这么久,都有杻阳口音了。
施长悬盯着他手里的米看,平静地道:“打米卦……”
算命先生顿时知道遇见懂行的了,算命的方法那么多,奇门遁甲,六壬,紫微斗数,这些还只是普通人熟知的。
民间有更多占法,从远古的甲骨卜,到道观里常用的杯,星占,梦占,测字,请神附体占卜,用人的生理现象占卜,用大自然的气候占卜……太多了。
而一个地方也有一个地方的特色,施长悬从这算命先生占卜的手法,就看出了他的来历,要么他本人是西南来的,要么他也是从西南人那里学到的这一手。
“失礼了。”算命先生连连道,他可不觉得这人是刚好知道且只知道打米卦的来历。
施长悬摇摇头,并无所谓。
谢灵涯则问:“先生还能占吗?”
算命先生脸一红:“不敢。”
他自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跟谢灵涯搭话、问话那些都是江湖套话,谢灵涯怎么回答都能接,十有八九都能让谢灵涯觉得说得有点道理。但要在内行面前骗钱,那就有点不合规矩了。
谢灵涯略微失望,看来有真本事的人也不是随处可见啊。
两人起身和算命先生点点头就走了,路上谢灵涯问施长悬:“施道长你会六壬吗?”
施长悬摇头,“我以物情为占。”
这个可就玄了,占卜很多道士都会,山医相命卜五术嘛,只是不一定精通。但物情占算一个大类,就是用事物的情形来占卜,包含万千,鸟鸣心惊,虎狼出笼,枯草复生,都能用来卜算。
施长悬这么说,意思不像是会其中一种,听着倒更像是一草一木都能信手拈来。
谢灵涯问:“那你看这个柳树,能取象吗?”
施长悬瞥了一眼旁边的柳树,这是公园栽的,路边一整排都是,他端详了一会儿,貌似随意地道:“长柳向西,我今晚进山有好事。”
就这么简单?这哪听得出什么啊!
谢灵涯立刻道:“那为了验证,今晚我就陪你进山,但是我得先问清楚,什么样算好事,你在马路边捡到五块钱可不算好事啊!”
“……”施长悬竟是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