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既然手里头有点钱，纪宁久违地想改善一下伙食，肉在水灾面前蹿成了天价，算命的收入得省着点花，纪宁掂了掂袖子里的铜板儿，最后扣扣索索找屠夫割了一小块肥肉，上边零星带点瘦。

城东有几口井被填上了，纪宁回去的路上发现的。

“此处应有一口井。”纪宁反复踩着地面湿润的新土，确定不是自己记错了位置。“没错啊，东大街第三家背面，老槐树下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午前他把那块不太新鲜的肥肉熬了油，大块的白肉在锅里“滋滋”叫着，转眼缩小，化成一碗热乎乎的油，纪宁把碗放在桌上晾凉。锅底剩了些油渣，本来想留着佐白粥，最后还是被肉味勾得夹了一筷子，焦脆的油渣在嘴里激荡出奢侈的脂香。

去集市边说书，人流明显比前几日少了。还好来听书的孩子一样捧场，纪宁往那一站，整条街上的孩子像得了号令，蹭蹭蹭地聚到他身边来。

“故事说的是一盏灯。”纪宁卖了个关子，先把物件抛出来：“有一个叫阿拉丁的好人，常在街上陪孩子们玩耍。他没有察觉，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神秘人已经窥视他好几天了。”

“阿拉丁指纪先生吗？”花生插嘴问。

“他不是！”前排的妞妞反驳：“纪先生是说故事，阿拉丁是演故事的人，不一样的。”她说得很认真，心中有自己的谱。

花生也有自己的道理：“可纪先生说，阿拉丁在街上陪孩子玩耍，你看，纪先生也经常陪我们。”

妞妞无法辩驳，鼓着嘴：“反正不是！”

纪宁无奈地笑：“我不是。”随之让故事继续，“神秘人是一位魔法师，他向阿拉丁打听家里人……”

纪宁说书，不是那种娓娓道来的风格，心情好的时候小动作就特别多：“阿拉丁想向公主求婚，就得答应国王的请求。这怎么会难倒阿拉丁呢？回家擦擦神灯……”说着，纪宁用袖子在装着白水的茶盏上反复摩擦，做了个惊喜的表情：“一切事情都办妥啦！”

孩子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哈哈哈！”“国王真笨！”

纪宁没有注意到，牧王不知何时自他身后走来，靠在离他最近的一棵树上。他是特意来这个老地方听纪宁说书的，怕惊扰到说书人，他把脚步放得很轻很轻。

纪宁的眼里有笑，冯辰枢的眼里有纪宁，故事的字眼叮叮咚咚敲在他耳畔，冯辰枢突然觉得，哪怕是一个背影，纪宁在自己眼里都是充满活力的，闪闪发光的。

阿拉丁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们把神灯珍藏起来，不轻易使用。纪宁循惯例要问问孩子们想到了什么。

平时都没有什么感想的花生，今天第一个开腔：“我还是觉得，纪先生就是阿拉丁，您擦神灯的动作太熟练了。”

纪宁摊手：“我可没擦出灯神来呀？”

花生胸有成竹：“这是茶盏不是油灯，油灯才有灯神。”纪宁心说你也过于有理有据了。

转眼，另一个孩子发现了华点：“阿拉丁和纪先生不一样”他大声嚷嚷起来，“纪先生家没有灯。”

纪宁脸色一赧：“如果我家没灯你们还会喜欢我吗？”

“喜欢！”意见很难统一的小朋友在这点上绝无二心，前后左右齐齐传来声音，立体的声音，立体的爱。

“喜欢。”迟来的一声来自今天特别没精神的曹二文，听书的时候没有插话，没有寻衅和花生打架，连回答都比别人慢半拍。

纪宁问二文有什么心事。

“前儿您说了练武也是出路，我回家便缠着我爹要学武功。”

“我爹他不会武功，我想我得要一个师父。”

纪宁奇道：“如今江湖人那么多，何怕没有师父。”

二文摇头：“我爹说江湖人不知底细，贸然去找太唐突了，还不如去问申师父。如果申师父愿意留我，我便可习武，如果申师父不愿留我，我就得上学堂念书。”

申师傅年轻的时候走过镖，颇有一些功夫。提到武功，多数的菽城人能到在身边的就是申师傅。

纪宁瞅着他的脸色，八成是不好了，小心翼翼地问：“申师父不留你？”

“留的。”曹二文瘪瘪嘴，句子很短，以为这样就没人听得出哭腔。

“那你苦着脸干啥，”纪宁用胳膊肘杵他，“舍不得我们啊？”

曹二文接着道：“申师父说，只要我愿意学，他就愿意教。申师父当场留我在院里，先站了一个时辰，又坐了一个时辰——我当这就是训练了。”

“结果申师父说，”他一抽鼻子：“说，我肚子上肉多，站不直，坐不老实，让我先回家自己练练。”

“我……我可怎么改！”

说着也不管武林大侠哭鼻子丢不丢人，抽抽搭搭地用手背抹脸，小脸上写着无助。

说时迟那时快，纪宁一声大喝揪住曹二文的肚子，他的肚子呈一个完美的半球型，隔着衣服都能抓个满手酥软，实在是一块完美的肥肚腩。

在这贫瘠的小城里，在这席卷的天灾下，能依靠仅有的粮食长出一肚子肉来，曹二文在某方面确实是天赋异禀。

纪宁尴尬道：“是有点多哈，体脂率不下降看不出腹肌。”

曹二文没有听懂：“纪先生也觉得我不行了。”

“行，怎么不行。”纪宁下意识地说。

二文道：“纪先生打算教我武功？”

纪宁摊手：“我不会武功。”

二文嘴角向下，鼻头一酸。

纪宁道：“我虽不会武功，但我有办法减掉你的肚腩，跟着我练基本功，保证下次去时，申师父会留你。”

曹二文骤然看见曙光，却瞻前顾后道：“我肚子上的肉，都是爹娘的辛苦钱，减掉了，我爹的钱就打水漂了。有没有不减肚子又能习武的办法？”

“不想当大侠了？”

“想！”曹二文霎时间做好了抉择，破釜沉舟。

“你们要有愿意的，明天来跟着一起学呗。”纪宁对周围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说：“锻炼身体少生点病，就是给爹娘省钱。”

有几个小朋友蠢蠢欲动，二文的命中宿敌花生首当其冲。

二文一扫阴霾，声音都高了几度：“纪先生，我也觉得你是阿拉丁。陪着我们，心地又好。”

纪宁照单全收，虽然他是个本职骗子，这样的彩虹屁他还是喜欢听的。

花生赶紧道：“曹二文不要脸学我说话。”

二文紧张道：“如果纪先生是阿拉丁，那个人就是坏魔法师！他悄悄来看纪先生好几次了！”

纪宁顺着二文的手指回首，树荫下的冯辰枢一脸无辜。

电光火石间，纪宁回忆起上一次见面骗过他一锭金子。若在别处，面对骗过的主顾，纪宁第一反应肯定是跑。现今当着这么多迷弟迷妹的面，他权衡了一下，跑的话颜面无存，不跑又会被当场抓获，情势糟透了。

纪宁站定，企图寻个岔子脱壳。他笑嘻嘻地看着眼前的钦差，对方的眉眼间没有一点攻击性，他听见冯辰枢柔和的声音荡漾开来：“纪先生，那个字，我认得的。”

冯辰枢一路尾随纪宁，径直跟他回了家。纪宁把人堵在外边，砰地把门关上，不愿让他进屋。

冯辰枢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他在门外高声呼喊，唯恐左邻右舍听不到：“来都来了，纪公子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纪宁果然打开门：“来都来了，请你快走。”

冯辰枢眨巴着眼睛：“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家是不是真的没有灯。”

说罢他道一声失礼，堂堂正正走进屋中，在厅中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

教养告诉冯辰枢，肆意打量别人家是不好的，可他第一次“屈驾”到平民家中来，背虽然坐得笔直，头也摆的端方，眼珠子却忍不住滴溜溜的转。屋子里没几样大件儿，窗户透进来的光把空气中飞舞的尘土照得清晰可见，地面铺着细小的灰尘，方才两人走过的地方甚至能看见脚印，地面中只有一条小径还算干净。

纪宁没说话，在柜子边拿东西，冯辰枢只道他是在给自己泡茶，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满心都是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看，眼珠子都要贴到纪宁背上。

上次松萝说纪公子穷，现在看来，松萝竟是对的。但冯辰枢相信，纪宁这么好看，即便是穷，也和别的穷人不一样。树叶鞋子是意趣，不打扫屋子是自由不羁，屋子里没灯都别有深意。

不过一会，纪宁就拿着东西举到冯辰枢脸上，冯辰枢接过，往嘴里送，思绪还在空中没有回魂。

“看完没？我家有灯的。”纪宁夺回冯辰枢手里的灯盏，“你要喝油？”

冯辰枢细一瞧，可不是个灯盏，“果然是灯。”

纪宁蹙眉：“门也进了，灯也看了，还有别的要做的吗？”只要冯辰枢在视野里，他就心安不下来，究其原因，是实在想不通这个小王爷跟着自己的理由，自己一穷二白，又没什么素质可言，两人身份悬殊，绝无结交的理由。

纪宁平日多是笑着的，乍见他蹙眉，又是别的风味，像把糖水化进清茶里，不甜不腻，稀释得恰到好处。

还有个白要表一下，冯辰枢于是道：“我口渴。”

纪宁道：“我家没有茶。”

冯辰枢已知道了，屋内的家什一眼望尽，没见着茶具，那更不能有什么茶。左不过找个话题拖时间罢了。

“那我要喝水。”他耍无赖。

纪宁翻个白眼：“我家什么喝的都没有，你要是渴得厉害我带你去畅饮璃湖，管够。”

“你还骗我，藏了什么好东西？”冯辰枢上一步到了灶台，台上豁了个口的小碗里白花花的，他端在手里就不放。

乳白色的液体，根据冯辰枢的经验，吃进嘴里都没害。小到米糊、牛乳，精致一点的如双皮奶、炖酥酪，只要长这样的，都能吃。既如此，手里这碗估计也差不离。

“你要干嘛？”纪宁一脸紧张扑上来夺，冯辰枢更确信自己猜对了。

冯辰枢没再犹豫，纪宁问话时他就一仰脖子，半碗猪油倒进胃里，初尝没尝出味道来，只有粘稠的口感仿佛有鼻涕虫沿着食道下行，他手腕一颤，破碗掉在地上直接碎成几片，剩下的半碗猪油也跟着遭了秧，泼在地上。

冯辰枢大声咳嗽，咳上来更多的油，口鼻间呛出猪的土腥味，喉头滑腻得让他当即干呕了好几声。巨大的窒息感让他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河的对岸还有父皇在对他招手。

“有、有人下毒……”他双眼插白，身子往后倒，拽紧纪宁的袖子，深情道：“还好喝的不是你。”

“神经病吧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也敢喝。”纪宁直接给他两巴掌，把人打醒，随之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捏着冯辰枢的嘴就往里灌。“敢情你们富家子弟是喝油长大的，到了我家，先是灯油后是猪油，好不好喝？跟你们家的油比起来哪个香些？”

原来，是猪油。冯辰枢心里想。

纪宁还有骂不完的话：“喝一半就算了，你还喝一半泼一半，有钱任性。”

纪宁虽然瘦了，作风上仍是个粗鲁的胖子，喂水是个细致活，他的动作却很大，一瓢水小半洒在冯辰枢脸上，大半洒在冯辰枢身上，硬是没有对准喉咙，水倒灌进冯辰枢鼻子里，终于汪地一声吐了出来。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冯辰枢从三途河边醒回来，捧着水瓢。

冯辰枢出生二十二年来，从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刻，腆着脸上别人家讨水，把猪油当牛乳喝，被主人奚落，吐了一身的水。

但这个主人是纪宁，他感觉自己可以更丢脸一点。

他开口道：“我这样，实在是有碍观瞻，纪公子可否借我一套干净衣服。”

纪宁并没有什么公德心：“那是你的观瞻，关我啥事。”

冯辰枢脸一红：“我的衣服有一半是纪公子泼湿的，借一套衣服，不过分吧？”

纪宁懒得与他争辩是谁先进门，是谁抢着喝猪油，是谁说猪油有毒。

他走到墙角的凳子边，凳子上摞了一尺高的衣服，有的是直接摊开，有的卷吧卷吧塞成一团，最上面那几件沾了灰，纪宁钻到里面去，挑了件尚且干净没气味的素袍丢给冯辰枢。

纪宁听着背后冯辰枢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这个人还不死心地搭讪：“稍候我会把猪油一起赔给您。”

纪宁发出了想要吃肉的声音：“你愿意赔瘦肉也行，愿意赔银子也行。”

冯辰枢老老实实问：“上次那种金锭可以吗？”

提到了赃银，纪宁心中奏响萨克斯风，真相隐隐就在眼前：这个人千方百计接近自己，又想方设法拖延时间，理由只有一个，他是来抓诈骗犯的！

纪宁道：“一锭金子，看着是大，可街市上谁找得开？铜板上面有碎银，银子上面才是金，用金锭去买吃的，有心的人还会怀疑是赃物，你那锭金子与我，赚了也没处花。”

“今天若是来问我讨金子的，我这就还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纪宁还是有点害怕的。

“不是。”冯辰枢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纪宁心中，疑窦丛生，“哦”一声转过身来，端详冯辰枢。冯辰枢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一个趔趄，忙用手中布料遮蔽身体。

纪宁骤然看见一具男性胴体，心境还算平和，抱着学习的心态想，自从来了这边，还真不知道古代人穿什么内衣裤，街上三角的四角的都没卖的，既然都这个境况了，不妨趁此机会在入狱前学习一下，免得以后继续光着屁股裸穿外袍。

冯辰枢红着脸：“我还没换好。”

“你想看看我，那我也看看你。”纪宁十分坦然：“两清了。”原来袍子里面也是长裤，倒不知道长裤下面还有没有底裤。

冯辰枢衣服少了，体温反而上升了。

纪宁打开门送冯辰枢走，附近的一口井边围了几个官差，声势浩大地往里铲土。

“对哦，想起来了，”他指指那群人：“为什么填上？”

冯辰枢解释道：“我只知其大概。菽城虽小，大小水也有千余口，灾后井水浑浊不能用，城民至今在璃湖取水。此前物资车队先到，已把生石灰、明矾，分发给各街各巷，等井水澄清，生产力能够恢复八成。”

“而一些彻底污染、短期无法澄清的井，或是一些在水灾中塌陷、有危险的井，须先填上，以免造成更大的灾害。”

纪宁恍然大悟，点点头。

“栾大人负责此事，若纪公子有兴趣，可请他与您详解。”

“不不，”纪宁推辞，“我就随口一问。”

冯辰枢没强求，只说稍候跟填井的官吏一道回去，纪宁点头。

“总跟你一起的小兄弟，今天没见着他。”

“松萝今天出城了。”见纪宁不解，他复解释：“来菽城途中，我们路遇几户农家，情状可怜，松萝一直惦记着。今早告了假，往城外去看他们，这会子应该快回来了。”

纪宁实际并不关心这些，只是觉得奇怪，一两人仅仅是共处一室度过了一个不太美妙的下午，氛围就缓和了许多，甚至还能聊起天。

因着没了猪油，炒个菜的计划泡汤了，纪宁不得不寻商家买把面，走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两个紫气帮的人，不知道又来劫谁。谈话间隐约听见个“酒”字，商家说没有，轰他们别处寻去。两人骂骂咧咧地出来，纪宁绕过他们径直回家了。

冯辰枢穿上自己的衣裳，瞅着换下来的素袍发愣。一会想唤人来，洗干净这件衣裳给纪宁送回去，一会想，纪宁家的衣裳统统没洗，这件也不应该洗，原汁原味地还回去才好。

这会又想，自己穿过纪宁穿过且未洗的衣裳，相当于两人有过肌肤之亲，这样一想不免脸飘彤云久久不退，决心也做一回那有借无还的人，干干脆脆地黑了这件衣裳。

冯辰枢兀自在房里坐立难安，心里有一万条路却不知道挑哪一条，他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是衣裳，眼里的却是纪宁那张精雕细琢的脸。他想，去还衣服就能再见一面，他又想，留着衣服做信物，得打个柜子专门放它，妥善保管才好。

他清一清嗓子，状似随意地道：“松萝，待回了王府立刻着人打个好干燥的匣子，我要把这衣裳存起来。”

房里静得很，没得到回应，冯辰枢半张着嘴，突然想起松萝今日出去了。遣了个丫鬟往纪宁住的地方送了套新衣裳，还有若干肉菜，一碗猪油，一套雕蜻蜓的铜制茶具。

过了掌灯时分，松萝尚未回，行馆来了客人，说是求见柳太医。

冯辰枢不便去见，自己在房内无趣，柳太医却亲自来请，希望王爷与他一道去见客人。

来人年纪四十有余，长得不高，圆圆的脸细长的眼，长得一脸福相，被下人带来，伏在地上大声说：“王驾千岁！柳大人吉祥！草民黄申，是本地的药商。”

冯辰枢眉头一跳，请他免礼，又赐了座，才缓缓开口道：“听说黄老板是来找柳太医的，本王在此，可有不便。”

黄申立刻从椅子上滑回地上：“王爷在此，是草民的荣幸，实在是小人次来事关灾后疫情，又恐王爷事忙，所以直接求见柳太医。如今想来，是草民不懂规矩，请王爷责罚。”

冯辰枢道：“快起来罢，我平白问一句，哪那么大规矩呢。万望柳太医、黄老板不要介怀，我且在此旁听，二位议事即可。”黄申闻言坐下，脸上又是一片祥和。

黄申笑眯眯地看向柳太医：“柳大人，黄某行商半辈子，落脚在菽城也有廿余载，早把这里当成了故乡。如今正值水灾过后，我路过柳大人暂时收容病人的医馆，时常感喟皇上慈悲，柳大人医者仁心。但我晓得，治人只是治标，防疫才是治本。今日黄某就是奔着‘治本’而来的。”

冯辰枢心道来了个念经的，胳膊支着脑袋，听得有些费劲。

柳太医却实实在在地与他探讨起来：“黄老板说的极是，实际上除了治疗病患，太医院的职责更要防止疫病扩散。目前，我带来的弟子在城内分发了太医院特制的药囊，保证健康城民不被过上。另外，每隔数日，病气旺盛之地，都有专人前去焚药、熏硫磺，相信能进行有效的控制。”

黄申听到焚药二字，眼睛一亮：“正是，正是。早有耳闻太医院部署万全，果然不同凡响。黄某不才，也想到了这一点，故今日有个不情之请。皇上赏赐的固然已经足够了，但药草还是多备些，有备无患。因此黄某愿自己添一份药草，与柳太医带来的药材一同焚烧，不知能否如愿。”

柳太医笑着道了谢：“此为善举，难为黄老板想着。只是事关灾民生死，送来的药须得我一一查验过方可致用，黄老板海涵。”

黄申也笑得像个罗汉：“那是自然。”他自怀中摸出巴掌大小的簿子翻开，冯辰枢欲看看写了些什么，其实里面每隔几页就夹了片草药：“此为样品，请柳大人过目。若这些可用，明早我便按照这样的品质带来，共有二百来斤，供太医院查验。”双手把簿子呈给柳太医，等柳太医仔细看过。

冯辰枢还歪坐在一旁，见柳太医点了头，便问：“品质上乘吗？”

柳太医解释道：“回王爷，黄老板带来的分别是艾草、苍术、菖蒲，都是常见且不可或缺的草药。品相上乘的药草多用来入药，而用来焚烧的，因量大且只求药性，外表不需要那么好。黄老板是内行，并没有盲目地带上等的药来，这样的品质已足够了。”

黄申在一旁嗯嗯点头。

冯辰枢又问：“听黄老板意思，早已有了施药之心，为何要等钦差来了，才提这一茬？”

黄申道：“回王爷的话，不是什么隐秘的缘故，实在是因为人手不足。黄某虽有心施药，但手下供差遣的仅几个伙计、鉴药的老医师。以一己之力只能给近处的人送送药，别的却不能够了。之所以来求王爷与柳大人，主要是想把药物借太医院之手去熏，懂医术的人拿到草药才能物尽其用，比直接散播更加有效。”他顿了顿，“若说有私心，也许是算着能为子孙后代积点福。”

柳太医是个痴人，听冯辰枢话题从疫情转到了来人身上，自顾自举着簿子往厢房里去了，一时间厅内只剩下冯辰枢与黄申，此人回话句句滴水不漏，冯辰枢没来由地心烦意乱。

冯辰枢问：“黄老板此举所求为何。”

黄申道：“行善而已，无所求。”

冯辰枢冷笑：“白给的恩惠听起来太危险，没有条件怎么谈条件呢。”

黄申左右一看，见四下无人，便道：“这一桩确实不算什么，待另一桩也替王爷了了，再讨赏不迟。”

冯辰枢终于放下撑着脑袋的手，一双眼睛直视黄申：“皇兄道菽城黄申寻访飞凤菖蒲，本王只需找你取草带回。我到此地多日，黄老板都未曾与我传递消息，今日可算见着第一面。容本王说一句，那株奇草应是不在黄老板手里。”

黄申颜色一肃：“草民不敢欺瞒。飞凤菖蒲确实不在黄氏，此前我已寻着下落，只等主人家松口便将它带来，绝不耽误王爷差事。”

冯辰枢笑道：“届时黄老板这个赏，本王亲自向皇兄去请。”

说话间柳太医又折返来，原来方才带着簿子去与徒弟交代，回来正巧听见牧王爷最后一句，喜道：“善心难得，是要向皇上讨赏。”

冯辰枢突然想起什么来，瞌睡也不打了，站起身道：“柳太医先聊着，我去找找松萝，天都黑透了还不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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