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两名小钟大夫都叫他多歇息静养,但纪伤员感觉自己已经好了,只要不憋气,五脏六腑都如常运作。非要用力的时候,还是免不了胀胀地痛。
年轻人都不在乎一点小痛,纪宁静养了好几天,身体里的力气多的没处花,就出门看锦城去了。
他热衷于在城内瞎逛,寻一些能赚钱的行当。
但冯辰枢总找由头做他的跟屁虫,纪宁的房门一开,冯辰枢也从自己的门里探出个脑袋。
“纪公子,今日去哪里逛呀?”
原本寻思出门打个零工,带上了贵公子就成了锦城一日游,吃点小吃,看看景儿,赚不到一分钱。
两人露面次数一多,城里人都知道了这么两个人物,长的是天花乱坠的好,成日家闲逛,大约出身不俗的。
二人如此活跃,首先就引得街头巷尾的妇孺来打探。从古自今,生活美满的妇人都爱做媒。
王爷私下里遣了松萝去做衣裳,身量体型都按着纪宁来,嘱咐他挑些沉稳不招摇的颜色。
松萝带回衣服,也带回了布料行的闲话,说老板娘问纪宁成亲没有,可愿意在锦城长住。
也有问冯辰枢的,他没转达罢了,横竖王爷是要回京城的,没得给她们徒增什么想法。
纪宁一边试衣裳,一边听松萝学老板娘说话。
“我还小呢。”纪宁满脸都写着拒绝。
“不算小了,纪公子。”松萝实事求是:“比你如今早几岁成亲的都有。”
纪宁着实有点怵,他还觉得自己是高中生呢。
“不要不要不要。”他说。
松萝一激灵:“我打听了!说是很通透,能持家的姑娘。没有兄弟,只有一姊。”
纪宁又道:“我可没有钱娶亲。”
松萝击掌:“人家说了,不在意纪公子贫富的!”
原来是要个倒插门。
冯辰枢一直在旁边听着,此刻突然问:“那姑娘有多好,值得你这样替她当说客?”
“他们家姑娘,在街市上见过爷和纪公子,回去便茶不思饭不想的,才大着胆子找我搭话。”松萝此刻托着腮,一脸憧憬的模样:“如果有哪家小姐这样想着我,我立刻就要去下聘。”
“她这么好,怎不说给你家辰公子。”——来到此处,化了姓的——“也免得委屈她下嫁。”
松萝听到这里,知道他不愿意。
他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拖泥带水的衣衫,直当浴袍穿,还顺手把腰带挽了个松松的蝴蝶结。衣衫不整地问他们好不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冯辰枢盯着他的前襟,那里不平整,微微敞开着。
他伸手,抻平了衣襟,好像挡严这里,就可以防止别人窥探纪宁,防止他们再往里面走。
如此阵仗,总算引来了自己的主治大夫,钟大夫听闻纪宁已好了,终于拨冗来瞧他。
钟家的两小孩再来时,身后跟了个矮小男子,纪宁一见,也猜不出钟夫人得有多好看,才能把钟逸乐和钟奕墨生得如此可爱。
钟大夫与纪宁,大眼瞪小眼,他便开口道:“没想过真能救活,上次你来时,已是一滩肉泥了。”
纪宁真心实意地道谢:“是您的医术高明。”
钟大夫照单全收:“纪公子出门在外时,记得多宣扬一下本神医。包治百病,药到病除。”
此话一出,纪宁再看钟大夫,就像是贴在电线杆子上的莆田小广告了。
他与钟大夫讨论病情:“我觉得我好了,墨墨和乐乐说要我多歇息几天。”
钟大夫道:“那就是好了。”
为显专业,他摸了摸纪宁的脉搏,一触即分,并且宣判道:“你好了。”
一双眼睛真诚地望着冯辰枢,暗示他给点钱。
冯辰枢歪在一旁,胸闷得紧,盼着纪宁还有点什么小病小痛的才好呢。要是康复了,就再没有成日里厮混在一起的理由了。
这么想着,他就开口:“我觉得他没好。”
他目光犀利地看着钟神医,钟神医便改口:“伤是好了,还需调养,否则必死无疑。”
纪宁没想到钟大夫是个张口闭口都判他死刑的人物,为防他再咒自己死,只得让他加几帖药“调养”一番。
他在一旁不言语了,病人就有病人的样子,少说话,多歇着。
钟大夫看完纪宁,又来与冯辰枢说话。
他先在言语上把对方糟践一番:“辰公子,你身体底子很弱,活不长,难娶亲。”
冯辰枢头疼:“你还会算命不成。”
钟大夫真就问起来:“辰公子几岁,家中做什么营生,娶亲了吗?”
钟大夫的问题条条失礼,钟奕墨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听见,钟奕墨在她爹身后,咬着下嘴唇听她爹问话。
在一旁“虚弱”的纪宁,也不知道王爷结婚没有。可气身体里残留的现代礼仪在作祟,开口去八卦别人隐私的事他做不到。这下可好,他不问,不代表别人不会好奇,听到钟大夫的声音,他的耳朵立马竖起来。
只听得那人答:“二十二,寻常人家,定了亲了。”
钟大夫连连摇头,钟奕墨一个大点的动作都不敢做,钟逸乐仍在他背后专注地吃下嘴唇。
钟大夫看着他道:“罢了,竟比逸乐大整整十岁,是配不上她。——我原打算你做我们家女婿,我能给你调理身体哩,你还是福薄。”
纪宁心里奇道,这个人是不是把天赋都点在医术上面,以至于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再看冯辰枢的眼神里就带着点怜悯,可怜他被这样的人看上。
冯辰枢道:“钟大夫有心了。”
钟大夫转向纪宁:“纪公子几岁,娶亲没有?”
纪宁那能想到火一下子就烧到自己身上,忙道:“我十八,没家人,甚至有人追杀。”
钟大夫想起第一次见纪宁,那副死人样子,忙收回前话:“是了,谁嫁与你,性命不保。纪公子就当我没有问过。”
他对这两人失去了兴趣,自个走了,嘱咐两个小孩子早点回家。
爹出了门口,两兄妹好像才有了颜色,钟奕墨替他爹说好话:“我爹说话就这样,劝也不改……”
冯辰枢同他笑:“我早知道!不会介意的。”
钟逸乐抬起头来,小脸通红:“我,我不怕死的。”
纪宁:……
随着身体的康复,大脑也后知后觉地健全起来,想起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因为自己的银子全没了,在客栈住了这些天,就连衣服也做了新的,花的都是冯辰枢的钱。
突然感觉自己是个小白脸,软饭已经吃到嘴里了。
每当想起被人劫走的巨额银票,纪宁都一阵阵地心痛,他计划中的宅子、家什、酒肉,都插上翅膀,离他远去。
他避免去想起钱这个字,毕竟现在自己捡回一条命,还白吃白住,不应该还有其他念想。
但暗地里,他把弄丢的钱,与客房、药钱相减,感觉就能抵回来一部分似的。
这就是债务转移吧。
纪宁的常识里,得了别人的恩惠,必须道谢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他去敲冯辰枢的门。
要找的人在房里看书,闲闲的模样,打开门。
开门那一瞬间,心思又转了个弯,自己是在养伤,可冯辰枢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公事早就办好,烧似乎也退了,不知道留在这里做什么。
转念一想,是做冤大头。
说是去道谢,嘴里的话莫名其妙地转了弯:“你怎么还不走?”
冯辰枢啼笑皆非:“这是我的客房,要我走到哪里去?”
饶是这样,他作为一个知礼数的人,仍不忘把纪宁请进自己的客房,给纪宁沏茶。
可能是因为晚上还要读书,房间里点了一长排蜡烛,彻夜这么燃着,奢侈程度叫纪宁咋舌。
“我是说,”纪宁坐在茶几边,期期艾艾地开口:“你就这么在这里,你家那边……你的王妃不会想你嘛?你没有别的事要忙吗?”
“没有。”冯辰枢奇道:“什么王妃?”
纪宁道:“定了亲的,自然就是王妃了。”
他盯着纪宁的眸子,意动起来,他为什么来问我,是不是也有点在意?
冯辰枢高兴地解释:“我这种人,最后和谁成亲不都得皇兄说了算。说定了亲,也不算骗他。”
纪宁听明白了,原是诓钟大夫呢。
冯辰枢接着说:“我无事忙,没有什么可耽搁的。”
说完这句,两人各自直着脖子坐着,等对方开口。一个觉得对方莫名其妙,一个觉得对方把天聊死了。
冯辰枢确实没什么正事,平时在京城,就做个遛鸟观花的闲散王爷,他的皇兄说他身体不好,从不给他什么有实权的事做做。
个中干系利害,他无需向纪宁阐明,只是纪宁如今来问归期,不免想到两人总有分道扬镳的一日,心里曲曲折折,生出一丝离愁来,心里明白总不能在客栈住一辈子。
浑浑噩噩间,他已经伸手打开自己体己的箱子,摸摸索索拿出一叠银票,若干杂物,一件一件递给纪宁。
纪宁一看,亲切的银票散发着金钱的香味,再看旁边那一堆,不是家当是什么。
“你原先的衣服脏了血污——”他自然不会说,脏衣服与上一回纪宁借给他的烂袍子放在一起。“——这些东西是给你换衣服的时候收起来的,现今还给你,你要去哪里,都能有个底。”
他说的不假,纪宁摸到钞票的一瞬间,心底就踏实了。那些飞走的宅子、家什、酒肉,都若无其事地挥着翅膀,飞回他身边来,仿佛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纪宁紧抱着他的钱,才听到后半句:“唔,我不去哪里。”
他还没想好去哪里,本就打算来锦城的。
冯辰枢也没听出味儿来:“你不去哪里,我也不去哪里。”
得,又把天聊死了。
纪宁把扑在钱财上的心思,略微分了一点给冯辰枢,直问他想做什么。
冯辰枢这会子仿佛学会了钟大夫的乌鸦嘴,张口就没什么好话:“我,我怕一分开,你又遇上什么灾什么难的。”
纪宁奇道:“有你在可以化险为夷不成?你会武功吗?”
冯辰枢摇头,又补充道:“虽然不会武功,但我可以与你……互相照应。”
纪宁也不好好说话:“有你在岂不是多一具尸体?”
话音未落,他感到冯辰枢深吸了一口气:“一起出事,也比事后才知道的好。”小王爷的真心掷地有声:“再像这次一样,我才要吓病了呢。”
直到入眠,纪宁的肚子里还在反复翻滚着这番话,他好像听懂了小王爷的意思,这人唯恐自己在野外暴毙,一定要亲眼看着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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