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归途和吃不完的柚子带来的焦虑,不知从什么时候悄悄退了场。
自从重逢,冯辰枢觉得自己大约是不太好,他这几天,最主要的事务就是瞅着纪宁,看着纪宁的脸,就不自觉地觉得很幸福;听到这个名字,嘴角就疯狂上扬。
“你怎么过来的?”一句没头没尾的问话。
好在听者知道他在问什么,当即给了回答。
纪宁对上了他的眼睛:“飞过来的。”
又来了,那种不太好的感觉又来了。
明明知道不会飞,听见纪宁不着边际的回答,他打心底觉得开心。
纪宁看人又开始犯傻了,不再逗他:“你们走大路回来的吧?路上还下了几次雨,回得肯定慢些。”
冯辰枢回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本觉得已经快马加鞭了,下雨那几日确实歇在客栈里。”
“我走的水路,下雨也不停的那种。”纪宁说:“沿着河道往下漂,三天就到了。”
怪不得腰好像比以前还细些,锦城喂出来的二两肉又给瘦没了。
他按了按额角,遣人去烤条羊腿。
“怎么找到王府的?”
“一问路就找到了。”纪宁指着门口:“别人直接把我带到王府大门来,门口小厮说你还没到,我就溜达到市场去。”
小王爷了然,然后自然就是易容,最后被卢管家买回来了。
只听纪宁总结道:“王府的人都十分亲切,与王爷一样好骗。
纪宁忙着啃羊腿,冯辰枢就坐在桌子对面,看着他啃。
“你要吃吗?”纪宁暂停了一下吃肉活动,扯下一小块瘦肉在他眼前晃。
眼看着纪宁举着那块羊肉,往自己嘴里送,冯辰枢并不饿,但鬼使神差的,他张了嘴。
羊肉在空中飘着,向他的嘴一寸一寸地靠近,冯辰枢咽了咽口水。
肉在他嘴前毫厘之距拐了个弯,纪宁迅速把羊肉丢进自己嘴里:“嘿。”
甚至把沾满调料的手指放在嘴里吮了吮。
究竟是没吃到羊肉,可冯辰枢看着他的动作,莫名地觉得燥,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原来是秋天到了。
对于纪宁在王府住下来这件事,吃惊的有两人。
“倒霉孩子!”松萝皱着眉头叫:“你俩凑在一起没个好。”
冯辰枢叫他住嘴,纪宁不太介意,假意掩着口,笑声却很大。
另一个则是听闻冯辰枢回京,忙不迭往王府赶的汪大人。
下了早朝,汪沛就来了,坐在小书房里,这里头布置与两月前没多大变化。
王爷叫他好等,一壶茶从烫手喝到冷,又沏了新茶,喝得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后厨方向十分闹腾,锅碗瓢盆的撞击响彻整个王府,连自诩稳重的汪沛都忍不住,立在书房门口朝那边瞟了几眼。
这一瞟,王爷就被他从厨房里瞟了出来,他穿着紫色的绸缎,额前碎发贴在脑门,两只袖子卷到了手肘,十指滴着水。
“你……你!”汪沛迟疑。
“快快快,给他。”湿漉漉的手朝他扬。
汪沛坐回屋子里,将信将疑地接过小丫头子递给他的冷茶,另外半截儿也凉了。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出门一趟回来,连茶都喝不着一口热的。
“快喝。”冯辰枢命令道。
听着他大呼小喝,汪沛悲从中来。
他并不想喝,闻言,更是放下手中冷茶:“听说王爷往家里带了人。”
冯辰枢点头:“你喝,我和纪宁一起做的。”
“厨房做的?”汪沛大惊。
点头。
“你……”汪沛倒退两步:“君子远庖厨!”
凑近了看,王爷的袍子上深浅不一,都是水滴印子。
冯辰枢道:“晚了,你即便是把这杯奶茶给倒掉,也改变不了我下厨的事实。”
说完,还把两手水滴往汪沛的朝服上面甩,深色朝服顿时变得斑驳。
汪沛咬牙喝了这杯不君子的玩意儿,意料之外还挺好喝。
他正放任自己的思绪东想西想,觉得这个冯辰枢和自己认识的冯辰枢不一样,一张陌生的脸加入了他们。
汪沛只消一眼,就知道此人便是冯辰枢“从外边带回来的人”。
“纪宁,这是汪大人。”
一人一杯“奶茶”,在书房里坐成了三角。汪沛盯着纪宁,纪宁盯着奶茶。
梗了半晌,连个话头都没人起。
纪宁低着头,觉得这样的安静好像班会时老实的同学,谁都不知道会说什么,谁都不敢轻易开口。
他先是觉着像,随后就乐了,肩膀抖了起来,最终笑出声。
冯辰枢也跟着他笑,他已经见怪不怪了,最近无论他做什么,冯辰枢都笑。
两人虽然没有眼神交流,光凭默契就咯咯笑个不停,只剩下汪沛一脸茫然。
自冯辰枢回来,这是汪沛第一次见他。
他往纪宁那边看了看,纪宁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冯辰枢倒是意识到了什么,只说了句“无妨”。
汪沛由衷地感到一阵无奈。
“灾情可有好转?”他抠了抠脑门,最终还是进入正题。
“唔,”冯辰枢没像在御书房那时口若悬河,倒真的想了想,可没让他想出些什么来:“应该无碍了。”
汪沛苦笑:“你去的时候,江湖人还多吗?”
冯辰枢指指纪宁:“问他。”
纪宁正数着杯子里的珍珠,闻言扬眉道:“可了不得,城里满是刀剑在身的江湖客,使刀枪的能以一敌百,使笛子的吹个八音九调,使扇子的能平地卷风升,江湖一派繁荣。”
冯辰枢咋舌,去也是一道在菽城,走也是一道出的城,并未走岔哪条路,这见闻怎么就不一样了。
他只记得掳人的和偷药的。
汪沛倒是很感兴趣:“现在可散了?”
纪宁点头如捣米:“散了,他们生了点事,被王爷一锅抓去劳改,一放出来就散了。”
汪大人挠了挠朝服上的蟒蛇:“咦,他们为一株什么奇草而去,草可有主了?”
冯辰枢靠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不知。”
纪宁也道:“不知。”
说完,两个人又嘿嘿嘿地笑。
汪沛看着他俩,想等他们笑完再说话,岂料两人笑得停不下来,只得喝干净杯底的奶茶再抬头。
“好喝,”他挠了挠脖子根:“只是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乐什么?”
冯辰枢难得地给了他一个正眼:“你一会抠这一会挠那的,长虱子了?”
汪沛这才觉得有点痒。
身上一旦有一个地方发痒,其他地方便争先恐后地痒起来,就连脸上两腮都发红发热。
纪宁坐在他侧边,往他身后仰了仰:“汪大人哟,这看着很像过敏。”
随后问他,吃了什么,沾过花粉没有,可曾撸了猫狗。
汪沛吊着眼睛想了一会,才说:“我对牛乳不服。”
乳制品过敏。
天才纪大厨心中,咯噔一声,做奶茶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竟忘了这脍炙人口的过敏源,现下害了人。
一旦反应过来是自己闹的事,就立起身来,把人往外边赶。语重心长地说着“汪大人必须好好休息,多喝热水。”瞧那架势,生怕汪大人耽搁久了,在王府有个三长两短。
汪沛此生,从未见过如此不懂礼数之人,怠慢就不说了,把上门的客人喂出病来,就立即赶人。
他越过纪宁的脑袋望冯辰枢,冯辰枢一脸笑,不置可否。
看来不指望王爷会把自己留在王府了,汪沛趁着出门的当儿,咬牙切齿道:“奶茶着实好喝,下回让我妹妹也来尝尝。”
纪宁不知道他有什么妹啊弟的,不过冯辰枢开了口:“女大避嫌,大小姐要来的话,我在王府办个赏花会,到时候一齐邀请。”
汪沛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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