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门大开着,冯辰枢毫不忌讳地往里面瞧,果然,纪宁在里面窸窸窣窣,一副又要把什么东西往包袱里放的样子。
他不敢说完全地了解纪宁,不过目前的情况,见过许多次,还是有点明白的。
既然明白了,就觉着有点有趣。
“啊,小宁儿,你为什么总想走。”
纪宁一跳,“什么?”
冯辰枢在茶几边坐下,一旁的小窗透着光,他挪了个位置,坐在光线好一些的地方。
纪宁看着他,这人说个话都要挑聚光灯下面。
“你该不会是在想,自己毒害了朝廷命官,要治罪?”
纪宁讪讪地:“你又知道了?”
冯辰枢笑笑:“他不会,我向你保证。”
他手上的动作慢了些,又往包袱里放了两样东西,随后也笑了,那笑容却有点不明所以:“这次不跑,下次也会跑。干脆趁早收拾了,跑的时候方便些。”
“为什么?”冯辰枢拍拍旁边的位置,纪宁在他身边坐下来。
“在菽城看到我,你为什么要躲?”
纪宁耸肩:“骗子的职业习惯,看见执法的总得跑。”
“在城外的山上,你又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纪宁道:“我怕进了衙门就出不来了,有机会就想跑。”
“我邀你同行的时候,又为什么要拒绝?”
纪宁低头,这个可真的答不出来。
冯辰枢没有在等他的回答,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他突然发现他低头的样子,像一只小狗。
他继续问道:“已经拒绝了我,又为什么还是跟上来了呢。”
纪宁想纠正他,自己不是追上去的,自己走得比他还快些呢。
要追也是你追我。
他抬起头,这个位置可以平视冯辰枢,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在菽城柳树下,被江湖人诘问的时候,你拐了个弯又回来了。在那条死路的小巷子里,你有机会从敞仙手底下逃跑的时候,你等我了。你不愿意跟我来京城,可你最后还是来了。”
“你跑了三次,也跑回来三次,扯平了。”
在王府见到纪宁那一刻起,萦绕在心里面那种奇异的感觉,在现在,在与纪宁平视的时刻,膨胀到了极点。
他掩不住脸上的满足,继续说下去:“我平生,认识了许多人,住进我王府里的,也就你一个。既然住下来,我允你衣食无忧,你也不必怕任何人。”
他拉拉纪宁的袖子,纪宁不解,把手朝他伸过去:“我来找你,不是图你这里好吃好喝的,我就是,就是想知道你平时干些什么。”
看过就得了。
冯辰枢拉住他的无名指,他往回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我没有规矩,人品又差,呆在这里肯定会给你添麻烦……”
冯辰枢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蹭了一下。
“我的要求没有那么高,”他说:“我只想你在眼前,每天看得见你,知你是饥是饱,让你有屋檐可以避雨,让你安全。什么人品,什么规矩,我的要求真的没有那么高。”
他指指客房敞开的大门:“你看,我是王爷,我进来没关门,我与你拉拉扯扯,我没规矩,因为这里是我家。”
“所以小宁儿,你也不用守规矩,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不用再逃啦。”
冯辰枢突然可悲地发现,他的喜欢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在说出“不要走”的时候,这些天来擂着小鼓的心跳声、长短不一的呼吸、想要不自觉上扬的嘴角,都放大了若干倍,不受控制的齐齐发作。
自己对纪宁,大约并非只看上了他的脸,现在连他整个人,光是纪宁这两个字,都勾着手儿在诱惑着自己。
把他扣在城里也好,救他也好,护他周全也好,都是下意识的举动,只要这样做就能更靠近纪宁。
因此,喜欢这两个字,就不能轻易地说出口了。
他害怕纪宁来问自己,喜欢什么呢?
纪宁的神经怦然颤抖起来,关于“家”这个字,自一年前以来,他就没勇气想起。
手背还贴在冯辰枢脸颊上,柔软的触感令他无法思考,他缩了缩手指,五感随着指尖的触觉一起回到身体里。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能理解王爷所要表达的意思。顿时目露精光,寒毛倒竖,要知道现代的总裁,穿越的王爷,都是需要警惕的对象。
他早就明白冯辰枢不会伤害他,这番话无论怎么听,都是暧昧大于宽慰。
“说得好像我是被你带回来似的,”他讪讪道:“明明是我自己找上门的,要是我没跟着你来呢。”
王爷成竹在握:“喔,我本来遣人去锦城抓你,你自己来了,好叫他们白跑。”
这番话也不是没有效果,纪宁原本七上八下地住在王府,现在换了个方向,七下八上地,倒是不想走了。
他好像从冯辰枢的话里,听到了一些喜欢。
出于身份和差距所产生的、某种一定会存在的自卑感,他无法去深究,冯辰枢的感情,究竟从哪里来的。
“你不气我骗了你?”
冯辰枢笑:“谢谢你长得这么好看,还愿意卖身给我。”
脾气也忒好了。
纪宁迟疑:“我什么都没有。”
“不怕,”冯辰枢继续笑:“我什么都有。”
“有钱人的可恶嘴脸啊。”毫不掩饰的嫉妒口吻。
冯辰枢稍稍安心,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暧昧不明的表白,与其说是没有拒绝,也许纪宁是没有理解。
纪宁绕开了话题。
无论如何,话已经说出来了,他并不担心纪宁想不明白。
现在只是没去面对。
给他点时间就行。
这天,惦记了纪宁许多天的冯辰枢,睡得很踏实,持续了多日的心神不宁终于收了尾。
每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都对应了一个挂心的人,在夜里为它辗转反侧,冯辰枢已经把问题抛给纪宁了,该怎么想,是纪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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