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肩在王府里散步,大大的月亮照在头顶,纪宁提着小灯,冯辰枢只管牵着他的手。
“你喜欢公主吗?”他问。
纪宁点头,与其说是喜欢某个孩子,不如说每个孩子他都能接受。
那就好办了,冯辰枢道:“你去做元晴的老师吧。”
冯辰枢把瑜王在中秋宴上的话转告纪宁,恳切地望着他。
纪宁抿着嘴,内心天人交战,他早就想过不能在王府做一个吃闲饭的,决不能做那种谈了恋爱就靠男朋友养活的废人。
而且江湖行骗,不,江湖行走,也已经决心不再做了,不能给冯辰枢丢脸。
路子顿时窄了许多。
他打听过小生意,依旧是布匹竞争大,也在附近的茶楼踩过点,看说书人受不受欢迎。他研究过京城的特产、附近的商路,甚至都想好贩卖花椒的方式和路线了。
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告诉他,首先要养活自己,在此基础上才能去爱人与被爱。
此时这份送上门的工作就是一场及时雨,对他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毕竟讲故事这件事他擅长且热爱,可以让他从一个被迫营业的商人变成专业的桑鲁卓。
唯一让他心生犹豫的是此时此刻浮现在他脑海里,从小到大在电视上、小说里看过的狗血文里经常出现的套路,就是杉菜给道明寺做女仆赚钱的那个情节。
冯元晴是冯辰枢的妹妹,给冯元晴做老师就等于给冯辰枢打工,没毛病。
为什么都要给恋人打工?靠走后门的工作能让人获得尊严吗?这样赚来的钱算是自食其力还是被冯辰枢养着?
他陷入了沉思,并绕进了死循环。
冯辰枢心里也没底。担心事出突然,没有提前和纪宁商量过,会让纪宁为难。可他又知道纪宁擅长于与孩子相处,想必不会太抗拒这件事。
“纪宁?”他拍纪宁的肩膀。
纪宁回过神来,都快走回房了。
想不通的问题就问吧。
“这份差事像是特地为了我……”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冯辰枢道:“事总得有人做,照顾皇子和公主不简单,人手自然时常有变。元晴喜欢你,你就能胜任。”
纪宁还想负隅顽抗一下,路却没那么长,小灯照在房门上,冯辰枢推开门。
他把冯辰枢按在软椅上,在他手里放了一杯暖茶,最后才坐到冯辰枢身边来。
小王爷这时候已经一点没了白天的冰冷样子,暖茶把他的表情也融化了,他歪在软椅上一脸难以描述。
纪宁蹬掉了鞋,手脚并用地爬到软椅上,把脑袋轻轻埋在他的肩窝。
冯辰枢身体一紧。
“想什么呢?”声音在他耳边拂过,像一只毛茸茸的小手。
这个熟悉的房间一向只有他自己的味道,经历了昨晚,今天第一次回到房间来,他觉得房间里的尘埃都沾上了纪宁的气息。
他的眼神向着门口,昨天就是在这里,他尝了纪宁的唇。他红着脸往门里看,看到了床,光是看着床上的锦被,仿佛都能看到被它遮住的那一场春情。
想什么呢?他把头埋到杯子里,掩饰似地抿了一口茶。
冯辰枢咳嗽两声,脑海里的桃色却浮在脸上:“你要不想去,我们就跟瑜王推掉。”
他勉强继续着前头的话题。
“去啊。”纪宁飞快地做好了决定。
随后他嘀咕道:“要听故事叫我去就行了,何必巴巴儿地跟皇上说。”
他不 是在问冯辰枢,只是一句单纯的自言自语。
瑜王在给纪宁铺路。没有今晚这个“不情之请”,纪宁就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平头百姓,唱了这出戏,在天子和重臣面前把纪宁这个人说开,反而是把他保护起来,万一以后某一天,纪宁的存在真的阻碍了某些人,也不至于轻易地被碾死。
“小瑜儿啊,他可精着呢。”冯辰枢唇角一勾:“他找皇上,你的俸禄就由皇上出啊。”
纪宁哈哈大笑:“哦……我这算是走后门吧?头一回呢!”
“嗯?”冯辰枢讷讷地:“昨天才走过。”
“不是那个意思……”纪宁跳起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懂啊。”
他为曾经判断冯辰枢是个正经人而反悔。
“我懂什么?”冯辰枢嘴硬道。
“那你脸红什么?”纪宁嚷嚷:“脑子里的思想都流到脸上来了!”
下一句就是,“你今天的脸色……”
冯辰枢没绷住笑了出声,今天人人在意他的脸色,就连纪宁也要观察一番。
他没出声,等着纪宁说下去,心里头在猜纪宁要说他脸色好还是不好。
纪宁盯着他,却久久没有选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嗯?”
“很可爱。”
这就是纪宁绞尽脑汁想出的形容词?
纪宁摸他的脸颊,那儿泛着两片不太自然的潮红,给平常冰冰凉的冯辰枢染上了颜色。
冯辰枢放下捂手用的暖茶,用手心去暖纪宁的手。
纪宁不冷,但他突然明白了那两片红晕的来由,他按住冯辰枢的手:“别动。”
额头相抵,气息靠得很近:“小宝贝,你在发烧。”
冯辰枢说:“嗯?没听清。”
纪宁的额头离开了他的额头,郑重地换成手去摸,但温度并不会因为换了个温度计就变低。
“你在发烧。”纪宁重复。
“我知道,”冯辰枢笑着:“前一句。”
纪宁皱着眉头:“别动。”
冯辰枢凑近他:“你叫我什么?”
“小宝贝,”纪宁狐疑:“你也重复一遍?你知道?”
这个人知道自己在发烧还到宫里喝了酒且在王府的散步路上吹冷风!
他把冯辰枢塞进被子里,收到信儿的下人也不得不因此把早已躺下的大夫挖起来,王府的中秋,最后过得不太安宁。
直到众人都各自散去,纪宁看着榻上平稳呼吸的冯辰枢,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他的房间被搬到隔壁,回去倒是很方便。
滚上那张睡了几天都没睡习惯的玉床,隔着褥子依然觉得有点硬。
纪宁喜欢软软的床,小时候也曾赖在超市的床上用品区,扒着席梦思软的那一面想在上边睡到地老天荒。
软床对骨骼不好,他以前觉得这是妈妈不给他换床垫的借口,上过生物课他知道妈妈没有骗他。
但是啊,哪怕是知道硬床对骨骼好,哪怕现在睡在价值连城的硬床上,他依然向往软床。
就像知道身份悬殊的恋情大多不得善终,却依然喜欢上冯辰枢。
人总是懂得一些道理,然后做一些不讲道理的事情。
“硬就硬吧,又不是豌豆公主。”
他翻了个身。
“硬?”他听见声音。
纪宁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冯辰枢只穿了单衣,提着一盏小灯站在门口,以及……
“冯 辰枢,”他大声道:“把鞋给我穿上!”
冯辰枢一溜烟地跑进他房里,钻进他的被窝,缩成一团道:“下床找你,给忘了。”
纪宁伸手,用被子罩住他,没忘了把他的肩膀给裹紧:“什么事?”
“没事。”
睡觉这件事情,一个人睡了二十二年都不曾寂寞,可一旦尝试过纪宁的体温,其后第二夜就冷得无法入睡。
由奢入俭难啊。冯辰枢闭上眼睛,迷迷瞪瞪地想。
纪宁戳了戳他。
“嗯?”冯辰枢在入睡的边缘挣扎过来。
“你回去睡,不然明早他们要发现了。”
冯辰枢倦极,声音都粘作一团,带着鼻音跟纪宁解释:“小宁儿,这是我的王府。”
行吧。
纪宁一个人瞪着天花板傻笑了一会,往冯辰枢那边靠了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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