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心里有点忐忑,报复一时爽,就是不知道冯元晴会不会被修理。
次日,他早早地溜到瑜王府,瑜王照样不在,真不知道究竟上朝是要多早。
嬷嬷房前晾着床单,纪宁路过的时候吹了一声口哨。
冯元晴应声而出,果然在附近埋伏着,眼神怯懦里带着窃喜,明显的做了坏事的表现。
他悄悄给她一张纸,冯元晴看一眼,捂着肚子无声地笑。
她走到房前,大声朗读。
“老天,嬷嬷不小了,还会尿床啊!”
两人一齐拔腿,在房门打开前跑远了。
这次的行动没有给嬷嬷造成太大的不痛快,床单晾了就干了,衣服重新洗过也就能穿了。最多让她们养成了随手锁门的习惯。
但对冯元晴来说,就是很大的鼓舞了,她像完成了什么壮举似的,头昂的高高的,平时不太喜欢的虾饺也多吃了两个。
瑜王催纪宁快回去,他到了牧王府才知道有事。
宫里递消息说,那个黑衣人抓到了。
冯辰枢要带纪宁下天牢认人,纪宁翻出那件他以为不会穿的朝服。
“不是这件。”冯辰枢自他的衣橱里取出一件常穿的半旧衣裳。
就连松萝今天也没往外跑,与纪宁一左一右地,低头做牧王随行的下人。他小声提醒纪宁:“只看,少说话。”
被伤的是纪宁,自然也需要纪宁去认人。但其他人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是歹人伤了王爷,王爷还因此消失了近一个月。
冯辰枢不愿意捅穿这一层,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受伤的其实是纪宁,他觉得这件事里有什么他没考虑到的东西。
沿着潮湿昏暗的台阶向下,尽管是大白天,到了地牢里什么日头都被遮蔽了。
不见天日。
狱卒后边跟着松萝,几步之遥是冯辰枢,他身后是纪宁。
冯辰枢步子很稳,纪宁从下方伸出手,抓住冯辰枢的,随着他的节奏一齐往下。
其实数十步的台阶,越往下越黑得可以,前头总归是有灯火的,不用太担心看不清。
冯辰枢莞尔,轻轻地捏捏纪宁的手掌。
牢房里关着个男人,身上是囚犯的麻布短衫,已经被抽打的破破烂烂,从衣衫的破洞里能看见他身上同样残破的皮肤。
门内男子看到来人,“你?”
冯辰枢没言语,松萝接过狱卒手里的灯:“王爷问他几句话,你先下去吧。”
人走了以后,纪宁借着一豆灯火开始观察他,既已伏法,自然没有黑巾覆面,他看得很认真。
冯辰枢倒真有些话要问的,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抓错人了吗?”
男子瞪着纪宁:“没抓错。”
冯辰枢冷着脸观察他,他虽然被打得七零八落的,但看上去思路清晰,骨气也还在。
“当日,你是受谁指使?”
“没谁指使,见财起意。”
他的目光还停留在纪宁脸上,纪宁也正看着他。
纪宁很茫然,只是认人而已,怎么难度这么高!这人不穿夜行衣了,也不戴黑面巾了,他根本认不出是不是同一个人啊啊!
听他说见财起意,冯辰枢倒笑了:“罢了。”
他向纪宁靠近:“看好了?”
纪宁叹了口气:“嗯。”
“你已伏法,就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是命令的语气。
男子冷哼一声:“放了活的回来已经是我无 功而返,其余的,没人问,我不会主动说。”
冯辰枢没回头,沿来时的路返回。
沿着楼梯向上,比下来时轻松得多,下楼时是步步走进黑暗,上楼就是逐渐回复光明。
依然是松萝前面开路,回到地面他转头:“爷,我去叫车夫把车挪过来。”
他一面说话一面回头,身后两个人从地牢里钻出来,手还握在一起。
松萝面露难色:“噫!”一跺脚就跑。
纪宁哈哈大笑。
“宁宁,看清了么?”回府的马车上,冯辰枢用叠字叫他。
“辰辰,我没看清。”纪宁也用叠字回应。
冯辰枢嘴角一抽:“别叫我辰辰,我家三兄弟都是辰辰。”
纪宁翻了个白眼,总不能叫叔叔吧。
“柏……”他闭嘴了,这个人名字不是叔叔就是伯伯。
“你爹给你起名字就那么爱占便宜。”纪宁把牙齿咬得咔咔响。
冯辰枢前仰后合笑了一会,吩咐车夫别急着回去,在外边绕绕路。
马车偏离了平时的轨道,往另一条路驶去。
“要去哪?”纪宁趴在窗边,看窗外景色倒退。
“走走。”
京城的富户很多,这一带又是主路,庭院、园林一座又一座,可惜他们在路上走,路过的也就是一面面院墙,偶尔路过一个正门,都是什么府什么邸的。
富人区啊。
纪宁看过一篇鸡汤文,觉得生活太过平淡的时候,就随便登上一辆巴士,任它往哪里开,开到终点站,看一看平时到不了的地方和看不到的风景,可以调节心情。
虽然这一面面墙也不算是什么风景,却算是新鲜。
“这里是原祗王府。”冯辰枢抬抬下巴示意他:“皇兄以前的府邸。”
纪宁心头一动:“他……叫什么?”
“祗王。”冯辰枢放低了声音回答他:“冯辰祗。”
“那瑜王,就叫冯辰瑜?”纪宁狐疑道:“你还挺牛,他们俩都没封号,光你叫牧王。”
脑海里的小齿轮飞速地转起来,就他知道的表现里,皇上对自己的兄弟似乎态度暧昧。首先他不太喜欢冯元晴,这是最明显的。
两个王爷,平日表现就不同。原本以为瑜王护着公主且性格乖戾,也会被皇上惦记上,归在“不顺眼”那一类里边。但瑜王在公务上却是十分敬业,早朝一次都不缺,偶尔听说经瑜王之手处理的公务,可称得上是庞大而繁杂。纪宁想想,皇上对瑜王甚至还有一些倚赖。
相比起来,冯辰枢就很凋零了,对朝政不闻不问不说,偶尔派出去出一趟公差,耍的还是“祈福”这种虚枪。把一个青年的事业之路架空,是非常残忍且狠毒的一件事情,可冯辰枢看起来不太在意,甚至有点顺着他皇兄的意思。就自己看来,皇上不喜欢冯辰枢是一定的,两个人还有点心照不宣的保持距离。
牧王有个封号,而他的兄弟都没有,这能不能说明,牧王其实是最受宠的孩子?
想到这里,纪宁几乎可以确定皇上是因为先皇器重牧王而对他有所顾忌。
伤他的人在树林里说的是:“找的就是这纹样。”找这纹样的人必然不是在找自己,他一个穷酸,有什么马车,谈什么家纹?
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冯辰枢,纪宁原先想不通一个咸鱼王爷何德何能让人记恨上,但他突然明白了。
纪宁一直以来都把冯辰枢放在一个闲散王爷的位置上,但总有一些与“闲人”不和谐的蛛丝马迹让他觉得这个王爷没有那么简单。他 在菽城把紫气帮的余党安排得妥妥帖帖,京城的民众对他赞誉极高,他思路清晰,智商正常,怎么就成了没出息的代言人?
其实,皇家怎么可能教出遛鸟观花看美人的浪荡子。冯辰枢是个咸鱼王爷,是因为他希望别人如此看他。他不过是这样,把自己伪装起来罢了。
一定是退让了许多步,退无可退,才放弃掉自己多年来累积的知识,放下了自己的骄傲,来做一个逍遥闲人。
把这一层想清楚,再沿着思路倒推,黑衣人的幕后人是谁,那个名字在纪宁口边呼之欲出。
那冯辰枢呢,他自己知道吗?人对于同类的恶意有着独特的敏感,冯辰枢不是粗枝大叶的人,他的哥哥与他有隙,自己不会感觉不到,他对他的哥哥是避让的、是不信任的。甚至向纪宁介绍家人的时候,都只带他见了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太亏了,他并不逍遥啊。
纪宁一直咬着下唇在沉思,冯辰枢碰碰他的肩膀,他冷不丁地跳起来,看着那张朝夕相处的脸,此刻有一点陌生。
他总以为是个王爷就会有顺遂的人生,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对他也并不是那么了解。
“怎么啦?”冯辰枢带着关心问他。
就听见纪宁悲愤唱道:“你不是真正的快乐,你的咸只是你穿的保护色……”
冯辰枢听着这异族情调的曲子毫无形象地笑了一通,纪宁也跟着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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