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着手指一算,做了两个多月的芝麻官,纪宁开始有点理解社会新人的心情。
最底层的你要对一件事负责,决策权却不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你的上司替你做了截然不同的决定,项目会导向一个奇怪的结果。
更何况他手里的“项目”是个活人来着。
孩子总要从天冷天暖中长大,衣衫薄厚就尤为重要。
冯元晴不想穿夹袄,单层的袄子,她觉得挺好。
太厚的衣服限制她的活动范围,不是不合身,是真的厚。毕竟君王家的裁缝做衣裳的时候没想到公主要做这样那样不合身份的动作。
她举起小兔子,胳膊下边扯得慌,她蹲下看小兔子,膝窝里顶着棉花,像有神秘力量推她往前倒,她就势原地滚了一跤。
天虽然冷,却还没落雪,纪宁笑她,叫她自己爬起来。
冯元晴不甘示弱,“嘿”地跳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就开始脱袄子。
纪宁根本没把这个动作放在心上,白天就得少穿点,晚上凉了再加一件。
是以瑜王回府时,冯元晴穿得十分不保暖。
他问他的小姑娘:“怎么穿得这样少?”
小姑娘在玩,头也没抬地说热。
瑜王是不会对妹妹发火的,他转向纪宁:“你怎么不看着点?”
纪宁说:“她不冷。”
就知道纪宁不是个好东西,平日里说得比唱得好听,到了冬天衣服都不给添。
瑜王气性一上来,照脸给了他一拳。
纪宁也是很冤枉的,他个教书的,不是管吃饭穿衣的。
他嗷一声捂着脸,随即察觉这一拳看起来扎实,揉两下就不疼了,属于视觉效果比实际伤害要厉害的那种招式。
他就说,这重文轻武的落后小国,皇子偏科都很严重,一家子都是不会武功的,冯辰枢不会,他弟自然也不会。
纪宁恶向胆边生,去踹瑜王的小腿,把玉树临风的王爷踹得东倒西歪。
两人毫无章法地挥起拳头,任凭是王爷,打架能用上的也只有一双手两条腿,此刻不是瑜王爷打纪大人,是纪宁打冯辰瑜。
打得难舍难分,他还要讲道理:“小孩子爱动,不用穿那么多。”
冯辰瑜揉自己的腿,听他说话,就伸手去摸冯元晴的脑袋顶。
他妹妹嫌他手脏,一个侧身躲开了。
冯辰瑜坚持要说道说道:“小孩子爱出汗,风一吹就发烧,你摸摸,是不是热的?”
纪宁并不去摸,红彤彤的冯元晴明显是跑热的。
“你有所不知,小孩子体温要比成人高。”他懂科学道理的,还要与古代人讲科学道理呢。
冯辰瑜并不听纪宁的科学道理,他从小是很受宠的,袄子穿得很厚,两层鞋垫,捂个手炉,下雪天去给父皇请安,有三个人给他打伞,前面没人是因为怕遮挡他。
他不管,他小时候怎么样,他妹妹就得怎么样。
他强行给冯元晴披上小披风,冯元晴任他去,一乱动,披风就掉到地上。
他想,干脆别动了,冬天应该养着。
他叫冯元晴回来回来,在外面跑的小孩哪肯听话,他一喊,他妹就跑得更快,跑到听不见他喊声的地方去。
冯辰瑜要气死了。
都怪纪宁!
纪宁还要说科学道理:“抵抗力强就少生病,如果你担心,我就带她锻炼,做做广播体操。”
前后都听不懂,只听懂锻炼二字。锻炼?这个纪宁一定是故意的, 我叫她别跑,他就要带她锻炼。他要与我作对,他要反其道而行之,他要抢走我妹妹。
长得还那么好看。
纪宁果然在说自己坏话了,他听见纪宁刺耳的声音在迷惑冯元晴:“穿袄子的原因有两种,一种是你觉得冷,一种是你哥觉得你冷。”
冯元晴被他蛊惑了,两个人一对眼,笑得心照不宣。
他妹妹以前很听话的!
冯辰瑜心焦地在王府的土地上踩来踩去,小腿还疼,他总算想起自己是个王爷,自己不像纪宁那么黑心,不走收买人心的路线。
“你滚。”他选择用权力欺负纪宁。
完蛋,上司把他的项目抢走了。
纪宁心不服口不服地走了,边走边想,这小孩才十几岁,懂什么科学育儿,还不听人劝,怪不得古代人成活率那么低。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他不想冯元晴死。
是哦,自己也才十几岁,怎么就懂科学育儿了。
他脸上烧起火,恨不得原地把自己烧成灰才能把尴尬给烧掉。
他正在心里给自己添柴加薪呢,牧王府门口有个人在打转,鬼鬼祟祟,该不是个贼。
纪宁仔细看了,怪眼熟的,不是贼。
可他机灵的脑瓜子又分析开了,自己是骗子,认识个把贼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那说不定是认识的贼。
想了半天,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都是被瑜王给气的。
他走到那人身前,与他打照面,巧了,真认识的。
“吕小满。”他说。
小满花了几个时辰,终于走进了王府的门,真是不容易。
京城里都是人,不是只有松萝一个知道王府在哪,找其他人打听一下也不费事。
是纪公子的朋友,大家都不愿怠慢的,小点心摆了一桌。
“啊?”纪宁说:“他不是来找我的。”
“对对对,我找辰……牧王爷的。”小满粲然一笑。
卢管家心都酥了,长得这么好看,又是王爷和纪公子共同的朋友,那更不能怠慢的,拿了软枕给他靠在背上。
“我是粗人,让我坐着就得了。”他挺不好意思的。
人是粗人,就是长得不太像,王府的小丫头们都呼啦啦地跑出来看他。纪公子是受欢迎的,可惜只能一起吃吃果子说说故事,碰不得也想不得,这位吕公子也好看,总能肖想一下了吧。
纪公子和吕公子坐在一起,各有各的好看,可真好看。
冯辰枢裹得很厚地从房里走出来了,他总觉得冷,浑身的血都流不动了,整个人像一片静止的湖,要到春天破了冰才会活过来。
“脸怎么了?”他问纪宁,根本没往客人那儿看。
“给揉揉。”他把手伸过去了。
“是小满啊!”纪宁戳他:“你不认得啦?”
他一看,是小满,他是冷,又没给冻失忆了,见过的美人他都记得的。
他温和地跟小满打招呼,问小满怎么过来的,现在住哪里。
小满挥挥手:“客套甚么,我走镖刚好到这里,看见王府,白跟你打个招呼罢了。”
纪宁很高兴:“来就来了,怎么还空手啊?”
小满说:“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不知道送什么讨大人高兴。”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从背囊里拿出一件土特……是一封信,钟奕墨的落款,冯辰枢揭开看了看,眉梢温柔地化开。
钟奕墨写,要他保重身体,此处有几方温补的药,让他抓来喝,如果不 放心可以先问过别的大夫的,最后花了大量笔墨让他珍重。还是那副少年老成的口吻。
“我怎么没有?”纪宁嫉妒地看着他手里的信纸。
“我又不知道你也在这?”小满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说过要留在我家当个砍柴工?天没亮就跑了,我都没法跟我爹交代。”
纪宁咯咯咯地笑了一串,想到吕先生的脸,又哈哈哈地笑。
不过小满真就摸出了另一封信,是钟逸乐的落款。
“乐乐说也给纪先生写了一封,我说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呢,她说我带上,什么时候碰上了,什么时候给你。”
纪宁一声欢呼,嘴上还说:“你可以再磨叽一点。”
信上没几个字。
“纪先生,想听你讲故事。你遇到别的小女孩了吗?多保重,勿相忘。”
纪宁一阵心虚,他遇到别的小女孩了,他觉得自己像个渣男。
想到冯元晴,他就想起冯老三,脸上颜色变了好几变,古怪得很。
冯辰枢留小满在王府吃饭,小满很不客气地应了,他甚至想住在王府,省住店钱。
小满要喝酒,冯辰枢就与他同饮,几杯下肚,他悄悄地观察小满,解决了背负的恩怨后,小满好像活的更直白了。
酒过三巡,他饧着眼睛叫纪宁去睡觉:“明天还要去看晴晴吧?”
纪宁好容易忘了瑜王这一茬,冯辰枢偏叫他想起来,气得纪宁甩了袖子就回房躺下。
纪宁不在,冯辰枢褪去了那副醉酒的模样:“你来找我,不止送信。”
“你又知道了。”
“你确定来见我,才会有钟奕墨的信。”冯辰枢的食指在桌面一下一下弹着,好整以暇地等小满开口。
小满仰头干了最后一杯酒:“我还以为得另找机会和你说呢。”
他来走镖是事实,来见冯辰枢也是事实,他确实不知道纪宁就在牧王府,纪宁在反而还方便了。
“我来报个信,就我出发前几天,锦城有生脸来打听过你们。”
“我们?”这个词叫他感兴趣:“说清楚点,打听纪宁,还是我?”
小满是不知道他们在京城发生过什么,推理过什么,但这不影响小满的分析。
“他们在打听前些日子路上重伤,在锦城医治的男子,详细到受伤日期,马车的样式。”小满道:“那便是纪宁了,你们进城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
“这些人的行为叫我注意到他们,打听人首先便找知县,过后才问大夫、问客栈。也是怪了,知县对他们客客气气。你不在江湖可能一时想不出差别,那就是江湖人能自己办妥的事,不会假官府之手,打个比方,若是来找纪帮主寻仇,不会有人大张旗鼓地问知县。”
冯辰枢心一沉。
听到这里其实已经足够让他想明白了,他没有打断小满,听小满继续说下去。
“那就是上面派来的人了,比知县还高的人。他们说是来找纪宁的,谁知道呢,在锦城你俩见天黏在一起,不是打听纪宁,那除了打听你还能打听谁?”
王爷的眉头锁了起来。
“打听纪宁其实没什么,就他以前……能惹多大事啊,万一是打听你才吓人呢,你这位置,牵扯的就大了。我想着来跑一趟吧,纪宁难找,你还难找吗,那么大一个王爷呢。没想到纪宁也在这啊,这一趟可太顺道了吧……”
小满絮絮叨叨地开始说自己的心路历程,冯辰枢埋头在思考。
虽不知他们找谁问过,但这群人出手是势在必得,没有他们查不出的事情。
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处心积虑想要瞒起来的阴差阳错的事,已经瞒不住了。
冯辰枢抬起头,诚挚地向小满道谢。
说是走镖顺道来看看他,其实正好相反,如果没这一茬,小满接不接这一趟镖都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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