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边的绣房早就在赶制新衣,今年时间紧任务重,自家的冬衣、年节衣全都囊括进去,还得加上松萝和小五的礼服。
卢管家指挥着扫偏院了,按王爷的打算,松萝应当在王府迎亲的。
小满一打听,直摇头。
“松萝小哥不是说,以后他们两口子自力更生的?”小满给冯辰枢分析:“任你排场撑得多么大,这王府里只要不是王爷成亲,市井人都只当是王府多了个下人。”
冯辰枢道:“做主子的给他撑面子,何必管别人怎么想。”
小满道:“你这话就说的不对,既是要面子,又怎能不管别人看法?面子是松萝的,往后他要出府,要做生意,就不能让书童身份绑着他。他是书童不假,却未必愿意让别人以为新娘子也是给王府做事的。”
他说得急,停下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抓着这缝隙,冯辰枢也往深处想了想,惋惜道:“松萝也没个一官半职,要是在新宅子那边办,我们贺喜也没得穿朝服去的,这下谁还知道他是我王府出来的人?以后做生意,岂非连这点便利都没了。”
小满笑了:“这还不好办,婚礼完后,找几个城里脸熟的人,专挑茶余饭后去说,那个新郎官与王府关系密切得很,自有人替你传到街头巷尾。更何况,他们还得回来给你磕头的,到时候聋子都能听到风声了!”
冯辰枢没料到市井流言竟是这样传的,放在明面上的不行,非要做成“小道消息”才有人买账。
他问一旁的纪宁:“你觉得呢?”
这人从先头就一直笑嘻嘻听着,没说话。
“说得没错,你也别再说自己是主子了,松萝是他自己的。”纪宁站在小满那头:“叫他多回来几次,还怕旁人看不明白么。”
冯辰枢点头:“等我和他说说。”
婚事定在年前办了,离着过年还有几天,挑了个吉日,马蹄踏着黄昏,把小五载回了松萝的新宅子。
冯辰枢坐在高堂的椅子上,受新人的礼,小五的爹坐在另一边上,笑得褶子里都冒喜气。
一对新人由童子引入厅堂,松萝高高扬起下巴,小五低着头,霞帔也遮不住她一身娇憨。
或许是凤冠太重,小五弯下腰身拜高堂,顿了一顿,脊梁慢慢地用力、抽直、站稳。
动作在冯辰枢的眼里被拉伸延长,仿佛他们用了恒久的光阴来礼成,又好像在一息间从两个孩子长成一对新人。
他听见侧边的动静,小五的爹在抹眼泪。
四下里看热闹的人群没有那么多心思,尖叫拍手以示祝贺,地上翻滚的鞭炮炸碎了惆怅。
两驾王府的马车都停在门口,还夹着汪家人的友情出席,夜宴场面已经足够热闹。
开了女儿红,摆上热饭菜,笙歌鼎沸、鼓乐齐鸣。
纪宁与小满在人群里穿行游荡,他们长得好,生人在这样的场合下,也愿意与他们说上两句。
敬了酒,还要添上这句:“新郎排面可太大了。”
纪宁心说今天为了松萝牺牲可大了。
又何需他们细说,好事者已经认出了卢管家和汪大人。
更别说就牧王给的彩礼单子,几条街的商铺几百亩的田地,一连串地报下来,叫身份平凡点的客人都听得一脸痴笑,仿佛钱是望自己身上砸的。
一份单子还不算完,随后念了瑜王随的礼,又与前一份大不一样,他备下的全是真金白银,元宝用木箱抬来,金银动辄千两万两。
与这些比起来,再收到别的什么都算不上厚礼了。取巧的也有,纪宁送了盏百 年好合灯,灯身拢在藕茜纱的灯罩中,分出三十六个角,每个尖角上各有一朵雕花,粗看都是百合,细看别有玄机,尖角上雕琢了百合花从花苞酝酿到盛放的每个形态。
灯底有个小小的轴,点上灯,转动底部的轴,灯身的三十六朵雕花便飞速转成一圈,灯火跳动下,能看到灯纱之上影影绰绰,花儿缓缓绽开的景象。
这礼物巧思无双,松萝宝贝似的叫人放到卧房,说夜里给新娘子玩儿。
“个没出息的。”纪宁骂了他一句。
身边客人又涌上来,一道起哄:“晚上谁还玩灯啊。”
松萝喜不自胜,举着杯子打了一圈又一圈,和人勾肩搭背,又哭又笑,一句完整话儿都说不出来,大着舌头感谢大家来参加这么个小人物的大日子。
纪宁喝是喝了,却没敢让自己飘,冷眼瞧着小人物松萝的宴客范围十分广泛,都是松萝这十来年兢兢业业结交的人物。上到皇亲国戚不提,平着全京城的少爷们、童子们,还有街口巷尾半大的混小子,爱吃馄饨面的健谈老大爷,乌乌泱泱坐满了新宅子的几十桌席。
跑完了一圈,回到最前头的主人席,坐到冯辰枢留给他的位置上,不多时,小满也回来了。
不知道是吃了酒,还是忙得热乎,纪宁的脸红扑扑的,他跟小满嘀咕:“这么多钱,直接富商起步,三年垄断京城生意,五年拓展海外市场。”
小满嫌方才喝的小,正咣咣地倒酒:“我要有那么多钱还做什么生意,这辈子都吃不完。”
两个人一对视,同声同气地发出贫穷的笑声。
“笑什么呢?”冯辰枢把头探过来。
小满看见他,立马不笑了,不对劲,纪宁穷啥啊,大小是个官,还有个王爷能吃,只有自己是真的穷。
纪宁伸出手,托住冯辰枢的下巴,秀了个恩爱:“看,这边衣着光鲜的,正是牧王爷。”
牧王很配合地在他手中点头。
他把手移了移,向着桌子对面:“请跟随我,那位正在给女童剥虾的男子,正是传言中笨口拙舌的瑜王爷。”
是要做人物介绍?
瑜王作势要把虾头往他这边投。
纪宁伸手虚挡了一下:“……我们不难看出,瑜王的餐桌教养不怎么样。而在他身边张着嘴等虾的小丫头片子就是长公主。”
小满哈哈大笑:“我吕小满从来没想过和两位王爷同席的一天!”
十分没有餐桌礼仪的瑜王用帕子擦干了嘴,朝他们的方向举杯:“此席你我都是配角。”
吕小满豪迈地干了。
席中摩肩擦踵,一会儿这个员外,一会儿那个巨贾,想搭关系的人都往前厅挤,两个王爷吃不上一口完整的,偶尔给面子喝上一杯,更多的时候是言语应付着这些闲人和马屁。
纪宁的目光转向另一桌,扬起了声线:“那位背对着我们,背影不太高大的男子,是汪沛汪大人。”
小满对朝臣不甚了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的声音放轻了:“让我们把视野放到女宾席中,汪大人之妹,她在女宾中间坐着,十分出挑。”
小满察觉出不对味来,纪宁说了这许多,好像不全是介绍,他究竟想说什么。
“……而她呢,便是日后的牧王妃。”
这一句低语,立即湮没在满厅的庆贺声中,小满一惊,拉着纪宁的袖子叫他坐下来。
冯辰枢走到别处跟什么人说话去了,瑜王在对付菜,没留心到这边的动静,纪宁侧着头斟酒,露出一小截脖子,小满看到他染成桃粉色的眼尾。
小满觉得自己大约是被瑜王传染了,也变得笨口拙舌的,手中的酒杯与纪宁的碰了一下,傻乎乎地自己闷喝。
纪宁仰头一笑,也把手中酒给干了。
身边沸腾的人声没有冷却下来的势头,小满睁着眼睛往那头看:“你应该换身好衣服艳压她。”
纪宁想,我跟一个女人争什么颜色啊。
他们俩顶着张会被人骂妖精的脸,今天穿得一个比一个简单,生怕抢了松萝的风头。
盛会的热情持续到午夜,小满闹完洞房,拉着纪宁还要找酒馆。
他俩在地上走着,纪宁怕冯辰枢吹到风要着凉,叫马车先把王爷送回去。
纪宁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心里正在后悔无论假酒真酒都害人,听到此话自然是连连拒绝。
说什么也不会再喝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王府走。
小满意犹未尽道:“等我生个女儿,女儿红要酿一百坛,否则哪里够喝。”
纪宁觉得好笑:“首先你得有个媳妇儿。”
对于此事,小满并不担心,说是说鳏夫,对外的托词罢了。
旋即他想起什么,悲天悯人地看着纪宁。
纪宁见他用一种断子绝孙的眼神扫射自己,心中一阵恶寒。
小满还要恶心他,蹭蹭蹭地溜到他身边来,低声说:“你自己绝后了,王爷会有孩子的啊。”
纪宁恍惚地抬起头。
会吗?
小满奇道:“王妃都要娶了,没有不生孩子的道理吧!”
纪宁烦得很:“我哪知道。”
小满问:“那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纪宁还在想孩子的问题。
男的女的,像冯辰枢还是像王妃?
最好还是像爸爸吧,王妃没王爷好看。
见他没回答,小满用胳膊肘杵他:“问你呢,你想过以后的事吗?”
想过。
这种事放到未来就叫形婚,他这种人是要被挂在论坛上天天用最难听的话来骂的。
背德4。
纪宁笑着说:“等他不喜欢我了,我就找个小地方,骗骗人,做做小生意。”
小满道:“还等他?要我说你现在就该走,个不要脸的负心汉,家里有人了还娶呢。”
小满自言自语起来:“要早知道这样,当时就不叫你来找他了。”
个中原因纪宁无法与小满细说,站在小满的角度上,也确实是看见一个游手好闲的王爷勾搭了他。
小满是把自己当朋友的。
纪宁感动起来,一些平时不会说的话也脱口而出:“小满,如果……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替我保护他。”
小满道:“他一个王爷能有什么事?又做什么犯得着我去保护?你说话前动动脑子。”
纪宁只说:“你答应我吧。”
小满说:“不。”
纪宁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小口气。
“是你不想吗?”
“不想,也不需要。”只听小满又说:“前几日我答应了王爷,得好好保护你。”
纪宁猛地抬起头。
小满道:“你可能不知道,你值好几千两银子。”
小满嫌弃个没完:“就处个相好的,做甚么你保护我来……我保护你的,生离死别吗?”l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