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辰枢前脚到,纪宁后脚就回来了。
不会有孩子的。他想明白了。
他来自未来,自然觉得要不要繁衍后代,是需要出于多方考虑的一个复杂的问题。经济、教育、环境,都能影响结果。
但把这个问题放到现在的环境里,答案就很清晰了,以古代人对后嗣的重视程度,所有条件都不能阻挡生孩子的道路。
王妃是皇上送上来的,可这并不代表皇上愿意冯辰枢有一个孩子。王府里孩子的诞生,会让这一代的兄弟恩怨延续到下一代。
为了未来的王位,王爷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想是想明白了,疙瘩还在。
他把冯辰枢压住,问:“你会和王妃生个宝宝吗?”
冯辰枢吃多了酒,猛地被扑倒,就天旋地转地,他闭了闭眼睛。
“不会。”
疙瘩抚平了,愉快地笑了几声。
他把人横抱起来,带他去洗净身上的酒气。
冬天天短,睡醒后磨蹭一会,发个呆,日头又斜了。
从松萝婚后,冯辰枢就过得记不清日子,长时间窝在被子里,天亮等天黑。
纪宁倒睡不了那么多,就在他房里用他的书桌。
两个人即便没凑在一处,在同一间房子里,都觉得比别处暖和。
他好容易舍得穿上鞋子,往小书房里走,纪宁正对着一叠纸片,很投入的样子。
纪宁最近确实头疼,一旦闲下来就想到狗皇帝,怕他一个兴起就直接把冯辰枢给做了。
他原以为,拥有现代知识的他,对付一个古代皇帝那是绰绰有余的。
才刚穿越过来的那一年,他幻想了许多种可能,比如先做点高中生水平的实验,物理上弄些放电现象,化学上搞点变色反应,让自己成为一个可信的神棍,随之掌握话语权,成立一个邪教,甚至能坐拥三千兵,圈地称霸王。又或者,做一些简单的机械,研究一下热兵器,成为一代杀神,用武力来说话。
随着思路的深入,他察觉到在没有电力的大环境,没有提纯和研磨的技术支持,他这些设想都是无法实现的空谈。
他想做个蓄电池,收集雷电,干脆风力发电,建个电厂,再培养一批与之匹配的人才,要让他们明白雷电不是雷公电母带来的……
有了电,通讯技术还会远吗?以他一己之力就能把这个时代的工业水平拔高两个层次。
纪?富兰克宁被自己的伟大设想所折服,回到现实,能不能实现且不论,他这些思想只怕是一说出来就会被人当成异端给烧死。
再后来,他遇到了冯辰枢,他还是想当个了不起的神棍,如果自己有权,就能保护他。
可他不想做古代大魔王邪教头子铁血首领了,他满头满脑只想着如何让心上人活着而已。
哎。
造个导弹炸死狗皇帝,造个火箭带冯辰枢逃跑,造个便携式核反应堆让他护身。
别人穿越自带金手指,再不济也有个指点升级途径的系统,再看看自己的剧本,纪宁觉得自己真的是穿到hard难度了。
说来好笑,每当他与人起了争执,心里都有个声音在告诉他。
“这是个连地球是圆的都不知道的人。”
在知识的优越感下,所有古代人都是卑微而可怜的,他一直无法融入这里,因为他掌握着相对的真理。
可最近这种念头已经很少浮现出来了,哪怕这里的人不知道地球是圆的,他们也会拼命地生活着。
勾心斗角是刻在种族基因里的本能 ,手足相残的戏码从百年前就不断上演,这是生产力提升也无法抚平的矛盾。
纪宁愁啊,愁得在后脑狠挠了几爪子,头发扑簌簌地散下来。
冯辰枢站在他身后,接住他散落的长发帮他系好。
头发都那么长了,以前的事也想得少了,再过几年怕是连细节和面孔都会模糊吧。
他向后仰起头,手伸上冯辰枢的脸,使劲地搂着他的脖子把他压到自己唇边来。
他正在亲吻的这个人,也不知道地球是圆的。
可这不影响爱他。
纪宁觉得,好像一点一点地,接纳自己成了个古代人的身份了。
他愉快地把舌头伸过去,尝尝烤的热热乎乎的新鲜嘴唇。
门就叩响了。
啧,人不顺起来连亲亲都读不完条。
小厮在门外报,瑜王求见。
舌头意志坚定地往前面继续钻,直到冯辰枢慌慌张张吐着小气息推他的肩。
说是求见,瑜王一点不会委屈自己,脚步声就在门外了。
冯辰枢抹抹嘴,纪宁黠笑着站起来,把小书房让给他们。
瑜王是不常来牧王府的,今天下了朝,倒有件事想与他二哥说说。
换到邻国的质子,出了点意外,人没了。质子是先皇派过去的,与他们兄弟血缘上拐了好几个弯儿。
新皇登基后,瑜王处理事务勤勉些,这桩事便落在他头上。
他大概有数,还是打算来听听二哥的意见。
瑜王坐下来,竹筒倒豆子地说了自己的打算。
邻国不强大,早年两国互相试探,不好贸然出兵,才协商交换质子。质子本身就是两国交恶的开端,他的死法且不论,他冯辰瑜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靠质子做文章,此时正是起兵的机会。
“皇上怎么说?”冯辰枢想先摸清方向。
“啊?”瑜王一脸嫌弃:“那个昏……皇上忙昏了头,让我先拟个折子。”
冯辰枢的指尖一下一下叩着桌面。
瑜王没说错,此乃良机,一是近年来没有大的战事,别就这样下去把兵给养懒了;二来这些年过去了,该摸的底细早就摸清了,胜算还是有的。
但冯辰枢有其他顾虑,他得了小满的情报,不得不把陈将军是否忠心考虑在这变数里。他并不知道陈将军谋反是接连了本国的人,还是勾结了敌国。
摸清这些需要时间和人手,时间,他耗得起,邻国却等不起,至于人手,这些年他的心腹只出不进,还真的没多少可用的。
他按下了在此时告诉瑜王的念头。
既然不能排除通敌的可能,就无法在这个节骨眼上把陈将军派上战场。
看瑜王的态度,是想要宣战的,冯辰枢不能明说,又不愿意冒险,只能在此事上冷一冷他。
“今年遭了水患,民生尚未复原,此刻起兵恐招诟病,也有补给之患。”他道:“另外,马上是年关了,现在出兵,士气不足。”
瑜王扬起眉毛:“这样的机会就白放过他们了?”
冯辰枢摇头:“先假意与他们协商,若真要交换质子,算上商议、人选,再快也得到明年夏天了,这期间我方先暗中挑选能带兵的将军,待看春收,再起战事。”
找的借口都太浅显,拖延时间,也不算上策。
果然瑜王追问起他:“将军还要选?以往都是陈将军带兵。”
冯辰枢望进他的眼睛:“不可过于倚重同一人。”
瑜王盯着门沿上的雕花,眼神一 错不错,大约是在出神。
半晌,他凑到冯辰枢耳边:“二哥,做臣子的只需要考虑哪名将军堪用,制衡是天子做的事情。”
冯辰枢不置可否,谢谢他的好意提醒,只是自己一向想得多。
“我知道了。”瑜王笑了:“我会先禀明皇上,交换新的质子。”
冯辰枢揉揉脑袋,说两句话又困得很。
瑜王站起来,看样子是打算走了。
这倒让冯辰枢想起些往事,瑜王从小受宠,功课并不算很好,落不到大错便罢了。
他从三皇子变成瑜王头两年,新皇不敢重用牧王,便有一些实政落到瑜王头上,可怜他以前连学业都要敷衍,现在要处理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现实,令一推便能看到结果,事情处理得好还是不好,轻易能分辨出来。
小瑜儿就总带着皇上派给他的折子,钻进牧王府,问他二哥,这件事这样处理好不好,如果不这样,那样推进行不行。
这种心态颇有趣,就像能做得出题目却不太自信的学童,要与相亲近的人对过答案才好。
冯辰枢半做兄长半做师父,一件件地教他。好在小瑜儿只要肯动脑,就掌握得很快,逐渐事务上手越来越多,处理得也越来越顺利。
是啊,幼弟不是一朝成长起来的,他自己也不是一夕萎靡下去的。
瑜王的折子好像很让皇上满意,赏了些珠宝古董,连同年节的赐封放在一起,颇为壮观。
他挑了几样二哥喜欢的,带着冯元晴上门。
这次没有政事,可以闲坐谈天。
纪宁在翻年货册子,啧啧啧地,看看这些奢靡的王权富贵。
一天要杀几十只鸡!他光吃到一根鸡腿,那剩下的都上哪去了。
吊汤要用,做肉蓉要用,取鸡油要用。阖府要吃,看来几十只还算少的。
可再加上几十条鱼,十几只鸭子,半扇猪……这一天下来,果然还是奢靡。
下人在报,瑜王到了,纪宁放下手中的册子,紧着叫人沏茶来。
瑜王还是穿得半死不活的,纪宁想想,他要是穿一身红衣服,那只能是结婚那天。
冯元晴就穿得很喜庆,像一颗山楂团子滚滚而来。
纪宁看着他们身后忙着从马车上卸货的下人,兴奋地说:“来就来吧,还带东西干嘛呀。”
瑜王朝后头叫:“带回去,他们说不收。”
“谁说了,谁说了?”纪宁急了,冲卸货的家丁笑,往他们手里塞拇指大的小金元宝。
那些财宝才得以顺利装进牧王府库房。
“又不是给你的。”瑜王道:“替我哥收钱,这么上心干嘛?”
“你管我呢,我看到你花钱就高兴。”
冯元晴见到纪宁,嘿嘿笑着,快要在地上滚起来,纪宁很能理解她,虽然他们常常可以见面,可那都是在瑜王府。
在陌生的环境,看见熟悉的人,比平时要高兴一百二十倍。
瑜王也很好奇,纪宁有没有准备什么新鲜的玩物。
纪宁于是抱出一块木板子。
嗯?又是木板?
瑜王快速而又仔细地偷看几眼,没看见类似于棋格的线条。
“想看就看吧。”纪宁把板子递给他。
板子一侧很光滑,另一侧对称装了四个轱辘。
光是看看不明白,又怕有什么机括,被他摸坏了。瑜王索性不问了,双手把板子还给纪宁,看纪宁怎么说。
可纪宁什么也没说,随意把板子往地上 一撂,一只脚踩上去,另一只脚蹬地,呼呼地窜远了。板子很听话似的,身子一倾,往左往右都不成问题。
冯元晴看明白了,跟在他后边跑,一双手在空中挥着,恨不得生出翅膀来,好追上他。
“这什么?”瑜王看着这个略显粗俗的玩意儿。
“说是叫滑板。”冯辰枢两手揣在袖子里,眼神追着纪宁。
瑜王的两条眉头又皱成一团,这东西一看就会摔人,若是用来赶路,也就是不骑马的人勉强代步……偏生纪宁的衣袂和发梢都飘在风里,粗俗二字看不出来,在这割脸的冷风里倒有些出尘。
纪宁放下一只脚,刹停了滑板,朝后头的冯元晴喊:“玩吗?”
冯元晴跑到纪宁面前才停下:“玩!”
瑜王不想叫她玩,追上去:“看摔。”
冯元晴已经两脚踏上了滑板,使劲晃着肚子,企图靠摇摆让滑板动起来。
看得瑜王心惊肉跳,伸着手就要抱她下来。
“哎,”冯辰枢无奈:“让她玩玩,摔了再说。”
他叫瑜王进屋喝茶,让两个小朋友在院子里耍,瑜王一步三回头地,就是放心不下。
才走两步,就听见身后砰的一声,随后是两串笑声。
几盏茶的时间,瑜王实在坐不住,就怕小姑娘哪里磕了碰了,带着淤青过年。
他抱着闲话的心思来的,这会儿一点讲闲话的兴致都没有,一门心思催冯辰枢,一道去看看。
门口见不着踪影,瑜王登时急得头顶冒出热气。
“丢不了,”冯辰枢笑他:“不在门口,说明晴晴学会了,滑远了。”
瑜王开始想冯元晴学会滑滑板的样子,她绑的发髻,不会飘的,但如果能自如流畅,也像小仙童。
肯定不会比纪宁难看的。
这么一想,找人也带了几分期盼。
最终在后院的大路上找着了两人,瑜王的幻想也全都落了空。
看到他们的时候,冯元晴坐在板子上,板子前端被拴上了绳子,纪宁牵着绳子在前头飞跑,冯元晴稳当吹风。
她神采飞扬地说:“驾。”
纪宁苦着脸喊:“累啊,祖宗。”
他哪知道,冯元晴滑板学不会,还把自己当雪橇犬使。
瑜王见状,叉着腰得意起来。
l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