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狐狸分明是胎生动物，怎么会生蛋呢？

昏暗的山洞之中，小狐狸窝在地上，两只小爪子环抱着好大一颗能遮它半脸的蛋，愣愣望着眼前受伤的大鸟，执拗地为自己辩解：“我虽年纪轻、修为浅，没见过什么世面，还经常被嘲笑天生愚笨不似只狐狸，但有一点，狐狸不能生蛋，这种常识我还是有的！”

大鸟见小狐狸不认，愤愤起身，张开染血的黑色羽翼，略施灵压，四周砂石皆动，好不威风：“负心狐狸，昨夜的事，你说忘就忘了？”

这冰冷的语气，不似控诉，更像威胁。

小狐狸被这气势吓得猛然一抖，下一秒便将整个身子瑟缩起来，抱着蛋，闭着眼，连忙摇头，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乱说啊！”

……

郁西山与狐族老窝涂山相距甚远，却因当年狐鸟两族一场大战，在此临近鸟族之地留下了狐族中一小小分支，以便随时紧盯鸟族动向。

这么多年来，族人对鸟族都十分警惕，长辈们都喜欢用“恶鸟吃狐狸”来吓唬子女。天地良心，它只是这郁西山中一只修炼三百年未得人形的小小红狐，遇到鸟族害怕还来不及，绝非此鸟口中那什么负心狐狸。

小狐狸也不知为何，自己虽开了灵智，是可以修行的狐狸，但生来就比其他开了灵智的同族痴傻不少，从小到大没少受嫌弃，就连在啊自家那一窝狐狸里，它也是最不得宠的那个，爹娘在人类的世界找到了什么好吃好喝的，从来轮不到它。

数日前，族中狐狸皆道山中有不怀好意的鸟族前来作恶，声称若是遇见必得好好教训一番，那一个个咬牙切齿地模样，仿佛恨不得办一个全鸟宴，将那闯入的鸟族拔毛饮血，放于火上烤熟下肚。

可是呢，这只鸟本领不小，竟在狐狸们的围剿中重伤逃走，当夜，小狐狸便在溪水旁捡到了这只大鸟。

那时，小狐狸见这鸟妖身形颇大，知其修为不低，此刻伤得不能动弹，不禁心念一动，打起了那内丹的主意，心道自己要是独吞了这大鸟的内丹，必能修成人形，到时岂不是可以叫那些瞧不起自己的家伙狠狠羡慕一番？

一阵窃喜后，为了不让任何人打扰到自己吸食内丹，它耗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这大自己不少的鸟妖拖进了一个隐秘山洞。

只是当小狐狸准备独吞此妖内丹之时，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难倒了毫无类似经验的它。

“这家伙内丹在哪儿啊……这么大，总不能整个吞了吧？”小狐狸小声嘀咕着，绕着大鸟转了好几圈，最后闻其伤处腥甜似是颇为美味，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血未凝干的伤口——嗯，味道还不错，再多舔舔。

谁知不舔还好，这么一舔，竟是舔出了大事。

大鸟似触电般忽然睁开双眼，与小狐狸四目相对，目光中竟有浓烈的杀意。

小狐狸瞬间被这煞人的眼神吓到了，一时只呆呆瞪着眼前大鸟，瞪着瞪着，身子忽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一双眼也变得雾蒙蒙的，小爪子一擦一把泪，眼边的毛全湿了，还是怎么擦都止不住。

大鸟被小狐狸这梨花带雨的反应给弄懵了，但沉默几秒后又摆出一副恶狠狠地模样：“刚才你想做什么！”

小狐狸回过神来，怂中生智：“我……我我我……看你受伤了！”说罢，还朝着大鸟的伤口多舔了几下，见大鸟扑起翅膀似要反击，连忙身手敏捷地退后几步，怯怯哭喊道：“我是在为你止血呀！别吃我，别吃我！”

下一秒，小狐狸明显感觉到了一阵自大鸟身上传来的灵压，吓得它浑身发抖。娘曾说过，修为高深的妖有探看他人内心想法的能力，若是被这大鸟看破谎言，自己哪里还有活路啊？

灵压持续了好一会儿，终是消散，小狐狸惶恐地望着对它怒目而视的大鸟，想逃又觉腿软，只得在原地眼泪汪汪的疯狂打抖。

大鸟见小狐狸这番模样，眼中杀意渐渐消退，几分迟疑后，不再摆出那副凶巴巴的样子，而是安静地卧在了地上。

小狐狸见状，忙上去帮着舔舐伤口。

安抚好大鸟的情绪后，小狐狸逃似的离开了山洞，嘴上嘀咕着再也不会去讨那份晦气，可之后的几日，它却是入戏颇深，一有空就找些果子到洞中投喂大鸟，仿佛自己真的一开始就想救这只大鸟似的。

一开始，大鸟每每看见小狐狸，眼中都有一种说不出缘由的复杂神情，随着伤势一天天好转，它对小狐狸的态度也渐有改观。

某日，大鸟在吃完小狐狸带来的果子后不动声色地梳理了一下身上的羽毛，试探性地说道：“你救了我，我也不知如何报答。”

小狐狸听大鸟这么一说，忙松了一口气，为彰显自己的大方，它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求回报，心里却在盘算找大鸟要点什么好处。只是它如何也想不到，下一秒这大鸟就跟着魔了似的，硬要对它以身相许！

娘曾说过，凡间的话本里，但凡是英雄救了美人，那么这位美人通常都要以身相许的。

小狐狸虽不懂凡间诸事，但脑子还是能正常运转的，一只差点被它吃掉的大鸟忽要对它以身相许，这，这这这哪能啊！那一刻，它拔腿就跑，却被大鸟一翅膀拍住了尾巴，瞬间拽回，压到了身下。

——不要啊，我还小啊，还不知化形后是公是母，怎能就此失身于一只鸟啊！

小狐狸抱着这宁死不屈的想法，疯狂挣扎，在一通压与被压的较量后，它终于将受伤后本就虚弱的大鸟制服于身下！

就在这时，大鸟哀叫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小狐狸甩向洞壁。

这一下，撞得小狐狸头晕目眩，瞬间不省人事，待它再醒来时，大鸟便用鸟爪子指着那颗对它来说好大好大的蛋，淡淡道：“你得对我负责。”

然后，小狐狸突然觉得自己头特别疼，疼得一个头两个大。再然后，小狐狸就成了大鸟口中的“负心狐狸”。

“我……我只是一时很难接受。”小狐狸可怜巴巴地看着大鸟。

“我有的是耐心，你几时能接受，便在此想到几时。”

这话说的，根本没留一丝余地嘛！

小狐狸不禁在一旁发出了细细地呜声，以示内心的沉痛与不满。

说起来，狐鸟两族三百年前曾有过一场不分胜负的恶战，似是因为狐王命危，需得鸟族至宝救治，狐族公主为盗鸟族至宝，错手杀害了当时的鸟族族长，引来鸟族近似疯狂的报复，最后战事以狐族公主自尽谢罪而终，战后两族表面上虽是井水不犯河水，背地里却仍旧交恶。

小狐狸打小便听族中狐狸们用鸟来骂战，例如鸟人、傻鸟、呆鸟、不是好鸟一类的话，对狐族而言，那可都是大脏话。它如何也想不到，这么一层种族恩怨在上，自己吃鸟不成就算了，竟还和只鸟生了一个蛋！

小狐狸委屈兮兮地将那蛋一点点塞进自己怀中，缩成一团的身子将其护得无比周全。在大鸟一动不动地沉默审视下，那原本载满惊恐与不可置信的一双眸子渐渐发生了细微的改变，似是已成功劝说自己接受了这离奇的现实。

大鸟修为高出它那么多，怎么也不至于来骗它一个尚未修成人形的小狐狸，这蛋既是它与大鸟生下的，那它肯定是要对大鸟负责到底的！

小狐狸这般想着，眼珠忽然滴流一转，瞪得大大地望向大鸟。大鸟被瞪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故作淡定地回望。

对望数秒后，小狐狸一脸认真地问出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这蛋，会孵出狐狸还是鸟？”

“当然是鸟。”蛋里还能孵出狐狸不成？

“为什么不能是狐狸呢？”小狐狸说着，未等大鸟反驳，便又小声嘀咕道：“说不定是长翅膀的狐狸呢。”

大鸟正欲骂其痴傻，但见那怀抱着蛋的小笨蛋眼中满是期待与向往，话到嘴边竟改了口：“那也不是没可能。”

小狐狸抱着怀里的蛋傻笑了半天，笑意忽然僵在脸上，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一脸严肃地对大鸟说道：“大鸟大鸟！我们的蛋可不能让别的狐狸看到，不然一定会被煮成蛋花汤的！”

“跟我离开这里，你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我爹娘都是修行近千年的狐狸，能幻人形，本事了得！这郁西山虽不是狐族领地里，可我狐族在此势力可不小。”小狐狸翻了个白眼，道：“我修为虽不高，可作为狐狸，在这山里就是能横着走的！要我真随你这么一个被狐狸挠掉了一堆毛的大鸟出了山，日后被阿猫阿狗欺负，谁来替我做……”

小狐狸话音未落，便见大鸟振翅而起，忽有风不知自何处而起，卷得无数飞羽将其环绕，待黑羽渐散之时，一墨发玄衣女子自当中缓步走出，面容出尘脱俗，胜过山间四季百花中最娇艳的那朵，眉目却是说不出的清冷。

她蹲身将看傻了眼的小狐狸抱入怀中，淡淡说道：“小狐狸记清楚了，吾名折霜。从今日起，这世上，再无一人能欺你半分。”

小狐狸不禁紧张得咽了一大口口水，而后整个身子都不再受控，瑟瑟抖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它怀中那颗蛋里有块千年寒冰。

“你抖什么？”

小狐狸不敢说话，只抖得更加厉害。

折霜这个名字，狐族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毕竟那可是用来吓狐族小孩的恶魔！

狐族的长辈最爱对幼崽说一句话：“不听话的小狐狸，是会被鸟族最恶毒的大恶鸟叼走吃掉的！”这话，从小到大，它可一点也没少听。

而这族人口中的最恶毒的大恶鸟，好巧不巧，正是那个三百年前发起狐鸟两族之战，逼死狐族公主，教老狐王做梦都想碎尸万段的现任鸟族族长——折霜。

——我这是要被最恶毒的大恶鸟叼走了？

想到此处，小狐狸忽觉大好狐生毁于一蛋，怕是大限将至，顿时两眼一白，在折霜怀中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