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除折霜与苍榕外，玉珞见过最大的妖便是自己的爹娘，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不管在郁西还是在济安，自己都是能横着走的存在。可就在这一刻，她被人轻而易举便控得连话都说不了，这才真正感受到了巨大修为差距下自己的究竟有多么弱小无力。

“小狐狸，妖有妖的规矩，人间事人间了。难道没人教过你，妖不能在人类面前使用法术吗？”身后男子说着，走至动弹不得的玉珞跟前，用手中折扇重重敲了敲她的脑门。

此人玉簪束发，肩披墨色狐裘，内着一袭紫色广袖长衫，料是上好的丝绸，金丝镶边银线绣纹，腰间墨色流云纹宽边锦带上系着精巧又罕见的狐状玉佩，手上戴玉镯、把折扇，可谓是花里胡哨。玉珞不禁感慨，此人身上看起来没一件便宜货，简直完美的将富贵与风骚四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更令她吃惊的，是这男子的容貌过于出尘，以至于她甚至无法从自己浅薄的词汇储备中找到一个配得上此人的形容词。若说折霜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那眼前之人必不输于折霜，甚至更胜几分，妖孽得让人见了都挪不开眼。

可欣赏美男绝不是她见死不救的理由！

玉珞在一瞬的失神后立即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人，一时间，望向那男子的双眼中满是哀求之色。

“妖若用法术干预人间事，便会招来很多烦人的东西，那些东西才不会花时间了解你在行善还是作恶，一般都是先收了再说。”此人正说教着，见玉珞都快急出眼泪了，忍不住笑道：“你别急啊，想救人，不一定要用法术，可以用拳脚。”

玉珞心急得不行，连忙疯狂眨眼以示自己明白，那男子也没多为难她，一挥衣袖，便解了她的定身。

玉珞当即像个男人婆一样撸起袖管，凶巴巴地想冲过去和已经开始对穆家娘俩动手动脚的山贼拼拳脚。可她步子都还没迈出几步，便又一次被那男子拦了下来：“诶诶，你要去哪儿啊？”

“我救人啊！我只用拳脚还不行吗？”玉珞吃惊。

那男子偏就拽着玉珞不放：“英雄救美要看时机，美人越绝望，好感就能刷得越高。还有，别撸袖子，举止要优雅，动作要潇洒……”

玉珞被气笑了：“你有病吧？救个人还讲究那么多，你当逛灯会呢？”

“也是，凭本公子的样貌，别说英雄救美，就算只是擦肩而过，也足够令人情窦初开了。”男子说着，自信一笑，正欲解了隐身上前，却是被旁侧的玉珞狠狠一把拽了个踉跄，不由惊诧道：“你做什么！”

“你说的呀，人间事人间了。”玉珞摊开双手，一脸无辜。说罢，得意地朝其翻了个白眼，吐舌道：“英雄救美可轮不到你个骚东西。”

原来，就在那男子自恋时，已有人先一步出手，手中剑未出鞘，便已三两下收拾了那些山贼。

那男子见英雄的剧本被别人拿了，也没什么大反应，反手又用手中折扇狠狠敲了一下玉珞的脑门：“你这小狐狸，修为不高，说起话来怎么那么难听？”

玉珞捂着脑门委屈极了：“干什么啊！谁让你阻止我救人！”

那男子反驳道：“这就是你狗咬吕洞宾了。”

“原来你姓吕啊？”玉珞忙问。

“我……”那男子不由一愣，眼前这小妖正歪头看着他，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光芒单纯得不像话，竟是半分玩笑的样子都没。这让他一时语塞，只掸掸衣袖，负手望向救下穆家母女之人，道：“她们好像认识。”

玉珞听这位“吕”姓骚东西这般一说，忙隐身靠近去看。

山贼们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哀嚎求饶，持剑的女孩约莫十二三岁，个子虽已高过穆瑾诗，面容却未完全长开。

转身那一瞬，她撞上穆瑾诗痴痴的目光，神色不禁诧异。

那种分明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感觉，像山间的风，掠过五年的岁月，又一次轻拂上两个女孩的眉间心上。

“敢问恩公如何称呼？”穆瑾诗眼中浮起一丝暖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知道，却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那人扬眉一笑，道：“我名淮冬，穆姐姐亦可以像从前那样，唤我冬儿。”

“你是冬儿？”穆苏氏眼中满是惊喜。

穆瑾诗笑了，玉珞忘了自己多久没见这孩子脸上出现这样的笑容了，一时只觉这笑虽不及仙妖出尘美艳，却似春风拂柳，万般暖意皆在其中。

淮冬回来了，五年前曾陪穆瑾诗玩雪、上树、打水漂的小姑娘，带着她的剑，走至她的身旁，对她说：“别怕。”

那么多年来，淮冬一直没有忘记那个被血侵染的雪夜，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孩在屋外无数刀剑威胁下，鼓起所有的勇气，轻牵起那个浑身脏兮兮的她，坚定道：“别怕。”

“穆姐姐，当年你救我一命，今后，该换我保护你了。”

玉珞在一旁狂鼓掌，开心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看来没我们什么事了。”紫衣男子打了个哈欠，转身晃晃悠悠地离去。

玉珞愣了片刻，连忙追了上前：“吕洞宾啊，刚才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又得犯错，树爷爷知道肯定会很生气……”

“打住！”紫衣男子头疼扶额，转身第三次敲上玉珞的脑门，道：“你我同族，我见着了自会随手一帮，不足挂齿。还有，我不叫吕洞宾。”

“那你叫什么？”玉珞好奇追问道。

紫衣男子本不想与玉珞多言，目光却不经意扫过她手腕上的同心铃，瞬间收起眼中的不耐烦，饶有兴致地反问：“你叫什么？”

“我叫……”玉珞正想回答，却又想起苍榕曾告诉她不要轻易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外人，停顿片刻后，眼珠提溜一转，字正腔圆道：“我只是山间一只小妖，无名无姓，曾听人间夫子说人应珞珞如石，觉得很有道理，不如你就叫我珞珞吧。”

玉珞虽将瞎话说得理直气壮，但犹豫的时间明显过长，紫衣男子怎会看不出来？不过小妖既不愿透露真名，他也不再勉强：“你这名字，我听着总觉得不太舒服，你既要珞珞如石，那便叫小石头吧。”

反正都是假名，叫啥都没区别，玉珞对此的介意程度远不及她对此人的好奇：“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我在济安那么久，对这儿的大妖小妖虽说不上熟，但也都碰过一两面，偏就从未见过你这么好看的。”

“在下洛尘，本是涂山一只无名小狐，下山闲游至此，停留数日便走。”

“原来你是涂山的！我是郁西山的，郁西狐族你知道的吧？就是狐王安插在鸟族老窝边上的探子！”玉珞激动地说着，忽然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眼中不禁露出质疑的神色：“不对啊，你生得那么好看，又那么厉害，竟然说自己是个无名小狐……该不是觉得我好骗吧？”

“小草见树，惊为巨物，树见高山，却也渺小。你修为尚浅，见谁不觉得厉害？”洛尘一本正经地说着，伸手指了指玉珞手上的同心铃，道：“倒是你，戴着同心铃这种稀罕东西，却说自己只是山间一只小妖，究竟是谁在糊弄谁呢？”

玉珞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着洛尘发呆。

“罢了罢了，你我谁都不坦诚，这事就算扯平了。”洛尘折扇轻摇，转身一副欲走的模样，步子却迈得贼慢贼慢，嘴里还故作失望地念叨着：“萍水相逢，不必深交！”

玉珞第一次遇到涂山狐族，哪里会轻易放跑，连忙上前拦路：“相逢是缘，你给我说说涂山呗？我小时候老听山里的老狐狸说，其他分支的狐狸必须有足够高的修为才能进入涂山，还说那儿有好多九尾狐，是真的吗？”

“你当九尾狐的尾巴是可以缝上去的，一抓一大把？”洛尘看玉珞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白痴，“每只狐狸生来都只有一尾，随着修为精进，尾数自会变多。但一只狐狸能修至几尾，生下来时便已注定，强求不得。九尾是狐族最尊贵的血脉，数量十分稀少，哪是谁都能做到的？”

“这样啊……”玉珞吐了吐舌，又问道：“如果有机会，你能不能带我去涂山看看？”

洛尘道：“我建议，等你有点狐狸精的样子，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玉珞眼神忽然严肃：“什么意思啊！我哪里不像狐狸精了？”

“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像。”

玉珞不服气，双手叉腰道：“那你倒是说说看，狐狸精都是什么样子啊？”

“这个嘛……”洛尘沉吟片刻，衣袖一拂，便为玉珞换上一身男装，他认真将玉珞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笑意渐浓：“我今天心情好，姑且就带你去看看真正的狐狸精。”

玉珞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拽离这无人之地。

她虽不知洛尘说的那狐狸精有多少年的修为，心中却对真正的狐狸精前辈满怀敬畏，想到即将见到前辈，十分激动。

很快，洛尘将她带至了目的地，她抬眼，只见三个大字——芸香苑。

“进去吧。”洛尘笑着拍了拍玉珞的肩，话音刚落，芸香苑中便走出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用最酥软的声音，最柔弱的力度，将一脸茫然的玉珞半推半拉地领了进去。

玉珞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却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就这样玉珞被姑娘们带进小房间，同洛尘一起被伺候着吃吃喝喝，有说有笑，从进来到离开，她都没有看见前辈。心中满满的疑惑，让她忍不住凑到洛尘身旁，垫脚至他耳边，超小声地问道：“狐狸精呢？”

“刚才那些全是狐狸精啊。”洛尘说。

“怎么可能，我探过了，那全都是人！”玉珞皱眉。

洛尘不再言语，只大笑着转身离去，留玉珞一人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