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为了拿回自己的法术去修翅膀, 玉珞直接关上书房大门，不吃饭就不出去, 一边营造着“这几日我超级用功”的假象, 一边加快了用法术抄书的进度。

终于，她又一次完成了折霜的惩罚, 同上次那样，兴奋的冲到折霜面前吵吵着拿回了自己的法力。

但是关于修翅膀这一点，她在没法力时便已想好了许多骚点子, 当真正恢复法力后一一尝试了一遍, 才发现那些点子全都是她异想天开罢了。

怎么样, 才能成为一只能融入鸟族的鸟呢？

玉珞坐在一棵树下陷入了沉思。

忽然, 一根羽毛从树顶飘落，自她眼前拂过，她摊开手心将其接于掌间, 眸光一闪，小脑袋瓜里便又有了新的点子。

时间一晃就是五年, 这五年里, 玉珞意外的十分安分, 不调皮也不捣蛋, 没事还会三天两头四处询问山中各家各户需不需要帮忙打扫卫生。人家答应了, 她便进去拿着扫帚晃悠一圈, 不同意，她换家再问。

“这狐狸，是在讨好我们吗？”鸟族中人纷纷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要知道那个敢公然和常恪说不共戴天的小祖宗, 前几年究竟是怎么在这栖霞山中横着走的，族中的孩子都要被她带顽皮了，她却忽然变得那么乖巧，实属耐人寻味。

起初折霜得知玉珞这个破坏王竟会主动帮人打扫卫生，还觉得那户人家一定是招惹了玉珞，所以玉珞才笑嘻嘻的前去实施报复，可后来她发现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玉珞竟真没对别人的家做什么。

玉珞这种令人费解的行为持续了五年，终于有一天，折霜在回家后看到了一只色彩斑斓的……傻狐狸。

天知道玉珞身后那个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假翅膀究竟用了多少羽毛，她将其绑在了自己后背，几步蹦跶到折霜面前，像显摆新的衣裙一样，原地转了两个圈圈，问道：“大鸟！快看我的翅膀！这是我四处搜集羽毛自己做的，每一根都是捡的，我绝对没有欺负谁，绝对没有拔谁的毛！”

“倒是难得。”折霜伸手摸上那劣质的翅膀，忍不住笑出了声。

玉珞听了，叉腰不满道：“别笑，这可是我费尽心思才修出来的翅膀！怎么样？有没有很厉害！”

折霜摇了摇头，她非但不觉得厉害，甚至还觉得这翅膀很辣眼睛：“能飞吗？”

玉珞瘪了瘪嘴，道：“暂时还不能，因为我修为低。”

“等你修为高了，也不需要借助这种东西飞了，它只会是你的累赘。”折霜实话实说。

修为高一些的妖都能靠消耗法力持续飞行，做这么一个飞不起来的假翅膀根本没有意义。

玉珞不听，一屁股坐在了院内石凳上，道：“那不一样，有翅膀才是鸟呢。”

“会飞才是鸟。”折霜不留情面。

玉珞翻了个白眼：“我当年在郁西捡到你的时候，你也飞不起来，不还是只鸟吗！”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忙笑着用手挥了挥身后的假翅膀，道：“当时你飞不动，就这样扇翅膀吓我，可把我吓坏了！”

折霜听了，若有所思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会救我？”

玉珞瘪了瘪嘴，实话实说道：“其实吧，我当时真没想救你，单纯就是想独吞你的内丹，增进一下修为，好让族里人别再那么看不起我……不过我还没找到你内丹在哪儿呢，你就凶巴巴的醒来了。”

“三百年未修出人形的小狐狸，胆子倒是挺大。”折霜也不隐瞒，弯眉笑道：“当初若不是见你天生痴傻，应是无害，我肯定将你杀了。”

“嗨呀，看来一

开始我们都想杀掉彼此呢，现在我们却好好住在一起，谁说不是天赐的缘分呢？”玉珞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折霜的表情，见一切如常，便试探性地说道：“等到你娶我的那天，我一定背上翅膀做你的新娘，相信这样，大家便也会同你这般认可我！”

“我娶你？”折霜不由一愣。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玉珞仰着脖子，一双眼紧紧瞪着折霜：“我们孩子都有了，你娶我不是迟早的事吗？”

折霜沉思片刻，道：“你还小，很懂东西都不懂，先别去想这些。”

“我不小了，我懂的比以前多多了，我……”玉珞话音未落，折霜便已经转身离去：“你不会真嫌弃我是只狐狸吧？”

她起身追了几步，试探性的叫了几声折霜的名字，却都未得到折霜的回应。

玉珞静静看着折霜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轻轻一挥手便将房门合上，与此同时，她眼中的欢喜一点、一点的散去，最后没能止住最不争气的那一滴泪。

“大鸟你什么意思呀？忽然就不理我了！”

“你就真的一句话也不想和我说吗？”

玉珞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在等一个回应，却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最后只站在那紧闭的门前，轻轻问了一句：“折霜，你是真的觉得我很笨吗？”

折霜背靠着那扇房门，双手轻轻抚上心口，千万种思绪扰乱的那一刻心，却唯独……好像少了点什么，她说不出来，也想不明白。

玉珞收起了翅膀，独自一人离开了折霜的家，那是第一次，她觉得那个地方不属于自己，或者说，自己并不属于那个地方。

她走到一条僻静的河流边坐下，从下午坐到了晚上，日落月升，都只静静看着那缓缓流淌的河水。

她想起了淮冬，想起了穆瑾诗，想起了自己的曾经的感慨。

——懂事，好像不是一件好事。

玉珞发现自己长大了，从前的她遇上今日的事，大概会吵着闹着抓住折霜不放，定要折霜承诺一定娶她，才会安静下来吧？

可事实是，折霜转身的那一刻，她竟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勇气像从前那样气呼呼的撒泼打滚，一边骂她负心，一边不准她负心。她以为自己该生气的，可她气不起来，只是觉得……心真的好痛。

那感觉，就像她在夜里奔着月光追了很久很久，忽然月亮躲进了无边无际的云层，四周因此彻底暗了，她便也失去了方向。

“为什么呀？就算没有孩子，我们的关系，不也是一开始就定下了吗？”玉珞蜷缩起身体，抱住双膝，痴痴地低喃着：“难道，你一开始……不是想把我骗回家吗？”

其实，她哪有那么笨，笨到真相早已摆在眼前，还能没有分毫察觉。

一个快三十年没孵出来的蛋，一个被那么多人当成笑话的蛋，一个连狐族太子都说只是团灵力的蛋……她偏偏就每时每刻都在想方设法的骗自己，骗自己说，那是她和折霜的孩子。

其实早在那只臭狐狸离开时，她便对此有所察觉，只是她不敢承认，生怕点穿了真相，自己与折霜唯一的牵绊就断了。

她骗自己，就像在所有人面前装疯作傻，只为保持一只笨狐狸的形象那样成功，骗得连自己都差点信了。

玉珞从没哪一刻像这样正视过自己心底深处慢慢滋长的自卑，真到此刻，她才发现那份自卑早已在心间蜿蜒至深，深到她明明坚定的认为折霜是爱自己的，却仍会为了一直一直留在折霜身旁，而努力装出一副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求的天真模样。

她以为，只要自己永远是那副痴傻的样子，折霜便永远会什么都由着她。

她以为，只要自己永远伪装出最初的懵懂，两族间的恩怨便与无辜的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以为，只要自己永远不去拆穿一些真相，就能自我欺骗一辈子。

可是，骗人容易，骗自己却好难。

她越来越在乎折霜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越来越想从中找到折霜爱她的证据，与此同时，想要的也越来越多。

她渐渐明白，原来一个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一旦开始渴求什么，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玉珞越想，心里的委屈便越深，终于，她在那寂静的月色下拥抱着自己颤抖的身姿，低声抽泣起来。

折霜远远望着那个蜷缩在河边的瘦小身影，想要靠近，却又不知此时靠近能说点什么，只能站在那里静静的等。

玉珞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哭着哭着，便没了力气，合上疲惫的双眼昏昏睡去。意识朦胧间，她感觉到有人将自己抱起，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她不敢睁眼，只静静装睡，直到那人将她带回屋中，轻轻放于床上，转身欲走时，才低声怨道：“你就不该治好我，让我永远傻下去，对你对我都没坏处，不是吗？”

“玉珞，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完完整整的自己。”

“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玉珞睁眼，静静望着门口背对着自己的折霜。

折霜没有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敢给我名分，难道你一个妖精也在乎世俗的看法？”

折霜不敢回应，逃似的走了出去，反手将门带上。

玉珞咬牙喊道：“你要连承认喜欢我的勇气都没有，我明天就离开这里，离开鸟族，做回我的狐狸！”

屋外之人沉默许久，道：“你能走出这座山，算我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