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珞不是小心眼的狐狸, 平日里不开心的事睡一觉都能忘干净,这一次她却铁了心要离家出走。不过其中原因, 并不是她对折霜有多么失望, 相反,是她对折霜还抱有太多期待。
折霜昨夜特地出来找她, 一路把她抱回家,面对她的气话,还放了一句狠话:“你能走出这座山, 算我输。”
这不明摆着根本不想让她走吗?
看了许多人间话本的玉珞对情之一字深有感触, 她太清楚了, 如果折霜不在乎她, 她再怎么乖顺都改变不了任何事实,但现在看来,折霜分明很在乎她, 她完全有任性的资本。
玉珞深知狐鸟两族关系恶劣,多少也能理解折霜心底的顾虑, 但既已认定折霜对她有情, 她又岂会为了这些种族偏见选择放手?
她就是要任性一次, 要以“离家出走”来逼折霜承认那份一直不敢面对的感情, 并无比坚定的相信自己一定能被鸟族所接纳。
于是, 她慢悠悠地收拾了大半个早晨的包裹, 中途好几次动静之大,直逼拆家,手腕的同心铃更是响个不停, 折霜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行吧,看来要动点真格了。
玉珞这般想着,背起收拾好的包袱走出房间,三步一停顿,五步一回头,一路走到院门口,折霜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客厅坐着喝茶。
行吧,看来是我的去意表现得不够明显。
玉珞咬了咬牙,愤愤走了出去,用力将院门合上,大步朝下山的路全速跑去。
一个时辰后,这扇被玉珞关上的院门,又一次被玉珞推开。
那时,折霜正在一旁悠哉的浇花,见她回来,还淡淡来了句:“回来了。”
“算你狠!”玉珞说罢,狠狠跺了跺脚,转身跑回自己房间。
折霜看了一眼院门外的常恪,淡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后者则将半魔化的利爪收起,转身离去。
玉珞要气死了,她本以为自己扮演着被伤透心的出走角色,折霜必会按着剧本前来拦她,然后她就可以“我不,我就不”的发脾气,接下来肯定是大吵一架,她泪眼汪汪,折霜于心不忍,开口允诺她点什么……
但真实的剧本是,她一路朝着山下走,走啊走,就是等不到折霜。就当她以为自己要走出栖霞山时,竟从一旁冒出一个常恪拦住了她的去路,冷着一张死人脸,对她说了两个字:“回去。”
玉珞是谁啊,她可是敢入鸟窝的,最最胆大的狐狸啊!不过就一个人拦路,她肯定得按着自己的剧本走的!
“我去意已决,你不要拦我。”这话,玉珞说得十分坚定,她心想:要拦我也是折霜啊,和你这种没人情味的家伙有什么关系?
但是下一秒,常恪抬起了他的右手,仅仅两秒,那只手便被血色毛皮覆盖,长出了锋利的尖刺。
就这样,他一句话都没说,她就怂了。
玉珞觉得这真不怪她胆小,实在是那爪子看起来太吓人了,比她这辈子见过的所有狐狸爪子和鸟爪子都可怕太多,以至于她想都不敢想被这种爪子挠一下得躺多久,便乖乖被其送回了家中。
为了让折霜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玉珞在夜深人静时又偷偷背着包裹朝山下跑去,心想那常恪总不能不睡觉吧?结果没走几步,便又一次被那吓人的爪子抵着后背送回了家中。
接下来将近七八天的时间里,玉珞一直尝试着在不同的时间,用不同的方式,走不同的路线离家出走,却次次都被同一个家伙,用同一副表情与同一种方式送回。
她并不是没想过反抗,当时她本想赌一下常恪不敢伤她,最后却发现自己
还是太天真。有折霜在,常恪确实不敢伤她,但是实力差距摆在那里,她都没用出一个完整的法术,便已被一阵魔气压得动弹不得。
这魔族欺负她,就跟臭狐狸和折霜欺负她一样,就是一拂袖、一点头,甚至一个眼神就可以做到的事。
这真是太绝望了,别说什么让折霜感到不舍与忏悔,她现在连激怒折霜都做不到。
自从她不再同从前那样装傻,折霜便也不再和之前那样照顾她的心情,对待她的态度冷漠了许多。她明白,折霜一直介怀她是只狐狸的事,当年折霜就曾因信任了一只狐狸,失去了自己的哥哥。如今,她已差不多成为了折霜口中“完完整整”的模样,同时,她也变成了折霜心中一只真正的狐狸。
以这种近似囚禁的方式留在折霜身旁,绝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面对这样的死循环,玉珞放弃了离家出走这个想法,做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十分危险的决定。
那一日,玉珞冲到折霜面前,将她手中的茶杯夺过,想扔没敢扔,最后怂怂地放在了一旁,咬牙道:“折霜,你既不想承认与我的关系,又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留在身边?”
“别闹了,离开这里,你还能去哪里?”折霜眼都不抬一下,不留情面的说道:“是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让你产生了外面的世界很安全的错觉。你若真的离开了这里,便会发现你只是万千妖怪中不起眼的一只,在谁面前都弱小可欺。”
“那我谢谢你的关心,我有地方可去。”玉珞说着,摊开了紧攥的手心。
折霜抬眼不经意的一瞟,眼中神色却是在那一瞬变得无比复杂。
那是一块狐形玉,折霜无比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哪见过这样的玉佩,这让她不禁愤怒,起身欲夺,却见玉珞瞬间将其藏得没了影。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折霜上前抓住了玉珞的手腕,眼中压抑着极深的怒意。
“这你不用管。”玉珞被折霜的眼神吓了一跳,来时所有的勇气都在顷刻间消失无踪,嘴上却还下意识没什么底气的逞着强:“你只用知道,我并非除你以外便再无人管顾!”
“你告诉了他什么?”
“我什么都没告诉他!”玉珞连忙摇头,委屈道:“折霜,你松开我,疼……”
“那他为何会把玉佩给你,他对你说了什么?”折霜说着,情绪忽在那一瞬失控,她用力抓住了玉珞的双肩,逼问道:“你说啊!说你到底都知道了什么!”
玉珞从未见过这样的折霜,她被吓得不敢出声,被折霜紧紧抓住的身体止不住开始颤抖。
掌中之人那惊恐的眼神与微微的颤抖在那一瞬刺痛了折霜紧绷的神经,她回过神来,一眼看见玉珞眸中那个可怕的自己,那么癫狂、那么陌生,让她不禁松开双手,颤抖着后退了两步。
许多年前,确实有族人在济安发现了玉宸的踪迹,但当时她对自己的幻术足够自信,加之了解玉宸向来高傲,断然不可能同一个无名小妖有任何交集,便未将那个消息放在心上。
可如今,玉宸的随身玉佩出现在了玉珞手中,她的思绪一下全乱了。
对于玉珞,她有千万种的复杂感情,却终究无一种足以让她鼓起勇气,放下一切与其在一起。因为不管她如何暗示自己“玉珞只是玉珞”,仍做不到将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彻底分清。
折霜觉得一定是自己病了,否则怎会对这么一人如此束手无策,既不愿放手,又无法原谅。
只是这一切的纠结,在玉珞拿出那块玉佩的一瞬,都化作了至深的愤怒。
“我原以为,你和她不一样……”折霜说着,自嘲地笑了笑,以最冷漠的
眼神看向玉珞:“却忘了,狐狸终究是狐狸,表面再单纯无害,嘴上仍是满口谎言。”
“大鸟,你在说什么?”玉珞不禁感到害怕,“我……我错了,我没有真的想离开,我只是……”
“只是想试探我?不不,你早笃定我对你有情,你只是想逼我表态。”折霜重新坐回桌边,冰寒刺骨的目光转向了先前那半杯茶。她沉默了许久,最终冷笑一声,问道:“为什么要一直逼我表态呢?是我对你不够好,让你缺少安全感吗?”
玉珞下意识摇头否认,却听折霜以最冷漠的语气,说出了一句最最伤人的话。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做一个替身呢?”
“你……你说什么?”玉珞觉得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她想笑,可看着此刻折霜冷漠的神情,却如何都笑不出来。
“珠玉落尘,是为珍贵之意,玉落,是狐王视若珍宝的女儿。”折霜说罢,抬眼看向玉珞,道:“她若不曾杀我兄长,便会是我此生唯一深爱之人。”
“折霜,你不要吓我……”
折霜不给玉珞任何喘息的机会:“你难道就没发现,我一直在透过你,看着另一个人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对我的好都是假的,我不相信你只把我当成一个替代品……”
玉珞失魂般跌坐在门边,折霜说的每一句话都似利刃般刺入她的胸口,痛得快要夺走她呼吸的力量。她抱着最后一丝期盼,看向折霜的眼睛,她看见了愤怒、悲伤,甚至更多复杂的情绪,却发现每一种都无关爱恨。
忽然间,玉珞疯了似的在记忆中反复翻找,试图在折霜的眼神中寻到一丝爱过的证据,最终却发现自己找遍了记忆的每一处角落,都没能看到一丝一毫自己所想看见的东西。
那一刻,她才惊觉,在过去的那么多个日夜里,折霜的眼中从未有过“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