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路念兮最近一直心神不宁, 只因前几日玉珞曾来找她，问了一些关于生人入梦的问题。

生人入梦, 无比凶险, 多少千年妖魔都不敢轻易尝试，一只小小狐妖又怎会忽然对其起了兴趣？

路念兮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本想第一时间将这事告知折霜，但见折霜忙于族中之事，数日未曾归山, 玉珞的修为也仍不足以强入他人之梦, 她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了。

得知折霜回来的消息, 路念兮几乎第一时间便从家中动身去找折霜, 可她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还在路上便已感应到一阵陌生而又强大灵流出现于栖霞山中，而那灵流出现的方向, 正是折霜居住之所。

路念兮心头不由一紧，加快了步伐。刚那一瞬的动静不小, 必然惊动不少族人, 如果真是玉珞做了什么, 怕是难以善了。

她匆匆赶至之时, 折霜正昏倒在地, 一旁除了一颗蛋与半杯未喝完的茶外, 再无旁物。

路念兮皱眉，聚灵于指，轻点至折霜紧锁的眉心, 瞬间便紧张地收了手，蹲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

玉珞果然已经入了折霜的梦！

没等路念兮想出任何办法，常恪便已后脚赶来，他看见折霜昏迷在地，第一反应便是要为她度灵疗伤。路念兮见了，连忙起身将他拦下，着急道：“不可以常恪！玉珞，玉珞还在她的梦里！”

“怎么可能？”常恪显然不信，那只狐狸有多少本事他是清楚的，修为那么低的一只狐狸，怎么可能入得了折霜的梦？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刚才探过折霜的神识，她没有受伤，只是睡着了。”路念兮愁道，“我试着将她唤醒，却发现她梦里有玉珞的灵息，我的灵力似乎伤到了她……”

常恪不禁皱眉，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散去了手上的灵力，陷入一阵沉思。

他见路念兮吃力地想要挪动折霜，便上前搭了把手，帮她将折霜挪到了床上，这才开口提醒道：“刚才那股灵力你应该感受到了，那只狐狸没有这样的本事。”

路念兮摇了摇头：“可我对那力量十分陌生，你可曾见过？”

“是玉宸，三百年前我同他交过手，绝不会记错。”常恪不禁捏紧了双拳，眼中恨意渐浓，“她已与涂山有了勾结。”

“先别说了，有别的族人来了。”路念兮听见了新的脚步声，皱眉道，“你去外面将他们拦住。”

“什么？”常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路念兮看了他一眼，道：“他们一定会叫醒折霜，折霜若是现在醒来，玉珞会死的。”

“路念兮你想清楚了，她就是只涂山的狐狸，她用着涂山的力量对付折霜，就像当年对斩风那样！”

“我再说一次，折霜没有受伤，玉珞不会伤害她。”

“我不信你就没想过她死！”常恪说着，上前拉住路念兮的手，低声道：“这次是她自作自受，怎么也怪不到你我身上，你只用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折霜一醒，她便再不存于这六界之中。”

路念兮不禁紧咬下唇，她于沉默中红了双眼，最后只深深呼出一口长气，道：“常恪，害死斩风的那只狐狸早就死了，不管我们杀掉谁，斩风也不可能再回来了……折霜从来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可我看得出，这三百年多年来，她只在玉珞面前真心笑过……我，我不能让她醒来后再也看不到玉珞！”

“……”

“梦境变化莫测，玉珞修为太低，如今能找到梦境出口的只有折霜自己。”路念兮坐在折霜床侧，将灵力聚于指尖，回身望向常恪，眼中满是坚定：“我要为她们稳住一场梦，其过程

不能被任何人打扰，你愿意帮我吗？”

——他人之梦，易进难出。

梦境之中日夜与四季的更替毫无规律可循，玉珞在此变幻中渐渐迷失了方向，起初，她会追逐折霜的每一处背影，后来，只能踉踉跄跄行于此间。

玉珞可以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抗衡这股排斥之力的过程中飞速流失，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她是这个梦境的闯入者，梦境之主的自我保护意识无时无刻不在疯狂的排斥着她，而她拼着内伤闯入，又为打破记忆空缺之处耗费了太多灵力，此时已再无力气寻找出口。

愈渐沉重的脚步，让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对折霜原有千般的不舍、万般的担忧，最终想到折霜早已斩断爱恨，便又觉得自己的性命薄如一片轻羽，悠悠而来，悠悠而去，除却自己，便再无旁人看重。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很久很久，随着体力的流失，四周的景象也由清晰变得模糊，视线所及之处也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绝望一点点侵蚀着玉珞的意识，忽然之间，这愈渐浑噩的梦中出现了一处微弱的光点，那么熟悉，又那么温柔，玉珞远远望见，不由一愣。

她几乎是在看见光点的瞬间便已想起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光。

那是一缕魂光！是那梦境碎片之中，谢书林自折霜神识之中取出的魂光！

她忽然疯了似的逐光而去，她的灵力终是在此时耗尽，可纵然化回原形，她也未曾停歇一分一秒。

可这无边的黑暗却是那么长，她怎么跑都还是与它好远好远。

终于，她再没有任何力气去追逐，只绝望的趴在这一片虚无之中，用最后的力气，冲着那一缕魂光，声声呼哭喊着折霜的名字。

……

虫鸣、鸟叫、流水声。

这些动静，在冥界也会有吗？

玉珞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只眼，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屋内空间不大，陈设十分简洁，除了一张床、一套桌椅、一个立柜外，便只有一副弓箭挂于墙边。

这里怎么看也不是冥界吧。

玉珞这般想着，决定下床看看，却忽然发现自己毛茸茸的小脚丫子根本够不着地面，她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我变回一只狐狸了！

她变回一只狐狸了，她悲哀的发现自己的第二条尾巴不见了，体内灵力也十分稀薄，别说幻化人形，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让她脑中不禁浮现长辈们常常会说的一个词——打回原形。

玉珞忽然委屈得想哭，她跳下床来，着急往屋外跑去，想要弄清楚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却发现此处分外眼熟。

几间歪歪扭扭的木屋，一个空空荡荡的小院，旁侧，有一汪便于取水的清泉……

这是万妖山脉，是谢书林的居所。

——我还活着，莫非折霜又为我交易了什么？

玉珞焦急地将四间屋子都跑了一圈，既没看到折霜，也没看到谢书林，这让她急得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最后冲到院门口疯狂的刨起了门。她刨了好一会儿，见门刨不开，便又开始刨地上的土，试图挖个地洞出去找人。

就在她挖洞挖到一半时，忽有一只手拽住了她露在洞外的尾巴，用力一拉，拔萝卜似的将她整个拽了出去，倒悬于空中。

玉珞一眼认出眼前这个“倒着”的人就是折霜，一时惊喜又担忧，一肚子的话想说说不出口，只能“嗷呜呜”的乱叫起来。

“你这小狗怎么回事，我把你从妖兽嘴边救下来，你倒好，在我家门口刨洞想走。”折霜说着，并没有放下玉珞

，只俯身观察门口那个洞。

“呜呜呜呜！嗷呜呜呜呜！”折霜你怎么了，折霜！我是玉珞呀！

“别呜呜了，我不会伤害你的。”折霜说着，将玉珞拎进卧室，放在了床上，道：“我劝你乖乖在这里待着，千年妖魔误闯万妖山脉皆是九死一生，你这么弱小，要不是命大遇见了我，都不够这里的一只幼年妖兽塞牙缝的。”

玉珞完全懵了，她严重怀疑折霜这次把自己的爽灵给抵了。

她看了一眼床对面的书桌，立即跳到地面，踩着板凳蹦上桌面，在折霜惊讶的目光中伸爪子去抓笔，抓了半天发现自己抓不住，干脆用指甲沾墨，在纸上写下歪七扭八的一行字。

“你会写字？”折霜诧异地走至桌旁，茫然念道：“谢……书林……拿走了你什么？”

“谢就免了吧，这什么书林拿走我什么，是什么？”折霜费解地看着纸上的字，越看越觉得这些字像天书一样，分开看每一个她都认识，合起来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竟然不记得谢书林？玉珞不由一愣，忙在纸上写道：“你是谁？”

“我是苍鹰，这万妖山脉中，没有妖兽能比我飞得更快更高！”

难道说，这里还是折霜的梦境？

玉珞下意识望了望四周，最后将目光停在折霜疑惑的双眼之上，试探着写道：“我叫玉珞，取自珞珞如石，意为似玉般平凡，却又如石般坚硬。”末了，又添二字：“你呢？”

“我是苍鹰啊。”折霜这般应道。

“可六界中有许多苍鹰，你只是其中之一，总得有一个自己的名字吧？”玉珞写道。

“可这万妖山脉中就我一只苍鹰，名字很重要吗？”折霜说罢，沉思了好一会儿，坐到桌边，托着下巴对玉珞说道：“不如你为我起一个？”

玉珞愣了半晌，回神后于纸上写下“折霜”二字。

“折霜？这名字，有什么蕴意吗？”

玉珞哪知当年折霜爹娘为她取名时想的什么，忽被这么一问，不由尴尬了两秒，好在她脑中灵光一闪，当即胡写道：“霜为寒冬之物，折霜化寒，可暖人心。”

折霜看了，欣喜地揉了揉玉珞的小脑袋，夸赞道：“厉害啊小狗！”

“不是小狗，是狐狸！”玉珞连忙纠正。

“不对啊。”折霜不禁疑惑，突然跑去隔壁屋翻了半天，最后带回一本书，翻开某一页，指着一条狗画像，一脸认真道：“找到了，这里标着呢，你就是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