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 玉珞与折霜坐在树上聊了许多,只是这一次, 她不再是只讲旁人的故事。
她说, 自己本是郁西山一只小小红狐,未化人形, 便被一只鸟骗回鸟族。那鸟啊,可不是什么好鸟,素来冷漠又无趣, 起初嫌她蠢笨, 给她取名时万分敷衍, 与她聊天时又只听不说, 后来啊,总因为些屁大点小事罚她抄书,她上树也被抓, 打地洞也被抓,除了老实抄书没别的办法。
“最可怕的, 是她做饭特难吃!要不是我手把手教她, 她能靠那一日两餐慢性虐杀我!”
“这世上还有这么差劲的鸟呢!”折霜听了, 大为吃惊。
“可不是吗?”玉珞噗嗤一笑, 而后靠在折霜肩膀上, 道:“这世上怎会有那么差劲的鸟呢?”
偏偏, 她就对那么差劲的鸟动了情。
她的心是那么小,小到折霜对她稍有几分好,便将那颗心装得满满当当, 若折霜真能同梦中这般待她,让她拿命去换又有何不可?
那个晚上,玉珞第一次以人的形态,躺在折霜的身旁。
折霜的床很小,平日里一人一狐狸倒不拥挤,可躺两个人,便有些伸展不开。折霜怕挤着玉珞,躺得又平又直,玉珞则心乱如麻,不知是否该告知折霜圆房一事。
屋内早熄了烛火,两人却都睁眼望着房顶,各怀心事,谁都没有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玉珞忽见折霜侧过身来,伸手将她抱入怀中,不由一愣:“你做什么?”
“好奇怪,以往我们都一起睡,可今晚你这样躺在我边上,我却睡不着。”
“那……那你……你想做点什么?”玉珞伸手抓住折霜的胳膊,不禁开始紧张,她以为折霜不该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做点什么,她也不好意思去说,也而不敢主动去做。
“我也不知道……”折霜说着,一双手胡乱摸了起来,摸着摸着,还伸手扯她的衣服,就跟当年抓住那只小狐狸不停捋尾巴一样,放肆又大胆,过分又理直气壮,一边摸还一边感慨:“珞珞,你身上没毛了,我有点不太习惯。”
“你这是做什么啊?”玉珞下意识伸手去挡,耳根早已红烫得不像话。
“我……我也不知道。”折霜说着,一个翻身至上,单手锢住玉珞的双腕,贴近她的耳边,眼神略带歉意,却又用死不悔改的语气轻声说道:“我只是——情不自禁。”
折霜她发誓,自己只是情不自禁外加无师自通,虽笨拙,但还算温柔。
当时的情况其实是她越躺越难受,然后忽然就很想做点什么,接着便稀里糊涂做了点什么好像本就该做的事情,完事后玉珞好像被气得整张脸都红透了,她吓得诚惶诚恐连声道歉,却只见玉珞红着脸摇了摇头,用被子把头一闷,闭眼睡去。
第二日,玉珞与万般惶恐不安的折霜说,那叫圆房,本就是必要的,她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不是生气。
折霜一听,心里那块压了她一整晚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为了“安抚”一下折霜惶恐了一晚上的心,玉珞表示自己要亲自下厨,为折霜做一顿充满爱与鼓励的午餐。
这个决定,无疑是让折霜在厨房里罚站许久的罪魁祸首。大半个早上,玉珞一直以极其缓慢的进度做着此次下厨的准备工作。无论是洗菜切菜、生火添柴,还是杀兽取肉,她都生疏得像是一场灾难。折霜无数次想上前帮忙,却都被玉珞喊了停。
“我要自己来!”
“我会的,你别动!”
“这顿饭我要亲手且独立的做给你吃!”
事实证明,她做到了。
玉珞望着一桌子色香味俱不全的半糊菜式,眼中不禁有几分骄傲。
想当年,折霜封了她的法术,让她在家中打扫卫生,她饿了想吃东西,跑去厨房大干了一场,险些将整个厨房烧掉。看如今,她已经能独立做出一桌的菜,且没有把厨房弄得太糟糕,她觉得自己的进步只能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快尝尝!快尝尝!”玉珞拿着筷子,催促着折霜先行试毒。
她见折霜十分配合,每道菜都吃了一筷子,每吃完一口,都会连连点头称好,还笑着说一定要吃得一干二净,一点都不能浪费。
玉珞不由一愣,自己夹了一口来尝,瞬间变作一副苦瓜脸。
难吃,真的很难吃!
她皱眉看向折霜,劈手躲过折霜手里的筷子,道:“这么难吃,亏你夸得出来,快别为难自己了!”
折霜一脸茫然道:“怎么会呢,我觉得还好啊,不骗你!”
她说着,把筷子又接了回来,在玉珞诧异的目光下多吃了几口,面色如常道:“我还挺喜欢的!”
玉珞呆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路念兮曾说过,折霜自幼便没有味觉。梦里梦外,折霜都将此事瞒着她,假装自己识得世间美味,空了便陪她一同吃喝……原来,无论爱或不爱,折霜都将心底深处的那份温柔给了她。
想到此处,玉珞不禁红了眼眶:“傻瓜,你是不是吃不出味道,在这儿安慰我呢……”
折霜见玉珞忽然红着眼这么说,夹菜的手不禁一顿,沉默片刻后,她淡淡一笑,柔声道:“嘴里吃不出,心里吃得出。你亲手做的,纵是剧毒,我也甘之如饴。”
“就你会说!”玉珞噘着嘴,一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折霜摸了摸玉珞的脸,放下碗筷,起身笑道:“你吃不来这些,我去为你做点别的,这些别倒了,我还要吃呢。”
玉珞点头应着,转身目不转睛地看着折霜走进厨房,比她熟练不知多少倍的做着这一顿只属于她一人的午饭。
这样平静而简单的日子,总是很容易让人忘记岁月的流转。
玉珞渐渐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她问折霜,折霜也说记不清了,大概四五十年吧。
四五十年,对妖来说如此短暂,玉珞却觉得这短暂时光远远抵过了曾经所有的一切,以至于她自己都快忘记这只是折霜的一场梦了。
只是梦境哪会一直平静,玉珞心中担心之事,终于还是到来。
忽有一日,暴雨如注,惊雷大作,狂风呼啸着自折霜撑起的结界外刮过,远处时不时便会传来不知出自何种妖兽的嘶吼之声。
这雨断断续续下了数日,万妖山脉的天气却不知为何,变得愈发燥热,也不知从第几日起,天上的雨还未落到地面,便已纷纷不知去处,似是蒸被这地面高温发了一般。
玉珞站在屋中,静静看向窗外,忧心忡忡。
“折霜,你看看那边,是不是着火了?”
折霜顺着玉珞手指的方向望去,确有浓烟自雷雨中滚滚升起,明明是那么大的雨,却未能压住那汹涌的火势,不禁诧异:“这也太奇怪了。”
玉珞从未见过这样的万妖山脉,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告诉她,这一切快要结束了。
折霜见玉珞眼中满是担忧,忙将她揽入怀中,道:“别怕,那儿离我们很远。”
远处的熊熊烈火虽远,无声的危险,却一天天的靠近。
雨停那日,折霜出去打猎,回来时对玉珞说,最近万妖山脉变了好多,原本只活动于山脉最深处的那些万年妖兽竟开始到外围觅食,这里仿佛已经变
成了一个充斥着危险的地方。
她见玉珞眼中满是担忧,便又笑着安稳道:“但你别怕,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
玉珞看向折霜,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却不料胸口涌起一阵巨痛,止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这感觉,正如她初入梦时,茫然行走于无数个破碎的梦境之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得难以呼吸,只有腰间那块玉能在夜里悄无声息的为她减缓痛苦。
“珞珞!你怎么了?”
玉珞连忙摇头,她看着折霜万般焦急的目光,努力扯出一抹笑意,道:“许是旧伤复发了,休息一阵便好……”
“真的?”
玉珞点了点头,缓缓握住折霜扶着自己的手,道:“不要紧。”
话虽如此说,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山中的雨停了又下,远处的火燃了几日也被新一轮的暴雨浇熄,甚至远处不知因何发生山崩地裂,而折霜每每独自打猎回来,便见玉珞更憔悴几分,反复那瘦弱的身体,会同这天地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塌。
折霜再也无法相信玉珞的“不要紧”,以为她亲眼看见,自己往日爱笑爱闹的妻,忽然毫无缘由的躺倒在床,一病不起。
折霜急坏了,她四处找草药,不断用自己的灵力为玉珞减少疼痛,却只能瞧着玉珞的身体状态一天天恶化下去。
“究竟怎么了,珞珞,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之间如此昏暗,她抬头再看不到蓝天,只剩惊雷、巨兽、崩塌的山石和不再清澈的河水。
她以为自己可以守住这小小一方净土,却发现自己连枕边人都不能守住。
“我要怎么救你,你是不是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她无助地抓着玉珞的手,不断请求玉珞别再骗她,哭红的双眼中满是绝望。
玉珞犹豫了许久,道:“折霜,我怕是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好起来……”
折霜听了,似是明白了什么,忙问道:“外面有人能救你,是不是?”
“你说过,这是有进无出之地。”
“不,不我骗了你……我知道,我知道向东走,万妖山脉的尽头是人界的洪山,若向西走至尽头,便是妖界的云深谷。”折霜哽咽道,“对不起,我骗了你,是我想把你留下来,才告诉你此处有进无出……”
“万妖山脉中出生的每一个生灵都受到诅咒,不至灰飞烟灭,便永远无法离开……我不能走,但你可以。”折霜说着,擦干眼泪,将玉珞抱起,扬起一丝决绝笑意,坚定道:“你别怕,我现在就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