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涂山, 她从噩梦中回过神的那一刻就已有所预感, 可真当得得知答案后,心还是猛然一沉。
她记得那一夜路念兮带来了折霜失踪的消息, 情急之下, 她说出了万妖山脉中那个神秘人的所在, 再之后,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路念兮是来向她求援的, 玉宸却当着路念兮的面将她打晕, 如今她身在涂山, 是否意味着他也伤害了路念兮……
玉珞越想越焦急,她下意识看了身旁那个小姑娘一眼, 见其一脸唯唯诺诺的样子,脸庞还分外稚嫩, 看上去像是个刚化人形不久, 修为应该不及她。
她可以跑啊!
玉珞这般想着, 迷迷糊糊跳下了床, 鞋都未及去穿,便着一身单薄里衣, 健步如飞地冲出了那个对她而言多少有那么点大的寝殿。
“公……公主出去不得啊!”
玉珞本一门心思开溜, 却不料自己人生地不熟, 一出门便在更为陌生的院廊中迷失了方向, 一时只得站在房门茫然四顾,不知该走哪一条路。
“公主!”小姑娘着急地追了出来,一手抱着外衣, 一手抓着一双绣鞋,眼中满是惶恐:“您发……发还没束,鞋还没穿呢,这要叫人见了如何是好……”
“你别乱叫啊,什么公主?我就一只郁西山的野狐狸,为你们涂山狐仙提鞋的资格都没有!”玉珞说着,见那小姑娘瞬间红了眼眶,不由得愣住。
“公主,您不要为难小榆,您这样小榆会受……受罚的……”小榆说着,一把眼泪跟不要钱似的,说掉就掉。
玉珞瞬间慌了,她哪里见过小姑娘这么哭,这梨花带雨的程度,怕是要比过当年破山洞里被折霜吓到半死的她了。
玉珞:“你……你你别哭……”
那小榆吸了吸鼻子,抽泣着连连点头,一边将手上的东西举高高做着疯狂暗示,一边用手肘将玉珞往屋子里轻轻推了两下,不过那两下的力气小得跟没吃饭似的,大概是不敢使劲,生怕触怒了这位刚回来不久的“公主”。
狐族于妖界称王为尊上万年,若非两千年前苍灵杀了当时妖界女王,挑起了一场至今未真正平息的内乱,狐族也不会失去昔日崇高的地位。然而就算狐族已然式微,他们曾经的骄傲尚存,那些从人类学的半吊子麻烦规矩便也一直没丢干净……
玉珞一脸崩溃,转身进了屋。
她就没在鸟族见过谁家有奴隶下人,折霜虽贵为一族之长,衣食住行仍是自己解决。谁料此时此地,一个狐族小丫头哭哭啼啼和她说什么“为难”、“受罚”一类的词,着实是吓着她了。
为了不让这小丫头继续哭下去,她只能安安分分的从洗漱到穿戴,再从穿戴到梳妆,全方位接受着来自小榆的伺候。
梳妆完毕,玉珞生无可恋的看了一眼镜中强行被打扮出一副高贵端庄模样的自己,起身的第一句话却是气势汹汹,仿佛要撸袖子和人打架似的:“臭狐狸在哪?我要见他,带我去见他!”
“臭……臭狐狸?”小榆眼中满是茫然。
“就是玉宸,他现在在哪!”
小榆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在玉珞的目光下呆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怯怯道:“太子殿下他……他他他……”
“小榆。”玉珞不禁头疼:“你你你……你是结结巴吗?”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结巴,小榆忙十分顺溜地说完了整句话:“太子殿下将您带回后便离开了涂山,走时并未交代会去哪里,小榆只知殿下离去时身旁还随着一只画眉鸟,眉目倒是温婉,可神色冷漠得好生吓人……”
玉宸离开涂山时身旁带着路
念兮,这意味着他并没有伤害路念兮,也没有弃折霜生死于不顾,只是不想让她涉险,这才选择了将她放晕,自己与路念兮一同前去万妖山脉。
她一想到那日玉宸和她说的那些换不换死不死的话,一颗心便慌乱的不行。
“走了?走多久了?”玉珞需要一个答案,让她思考一下自己追上那二人的可能性。
“挺久了吧……”小榆回了一句废话。
玉珞换了个方式继续问:“所以我睡了多久?”
小榆道:“回公主,您睡没睡多久,算起来……应,应应该不足半个月吧。”
不足半月,对妖精来说确实是非常短的时间,可若没有什么术法压制,她又怎会长眠不醒?
昏睡十多日,这个消息对此时此刻的玉珞而言,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让她那一颗心瞬间就凉了。
“公主,您可别想着跑啊。”小榆诚惶诚恐道,“王上下了命令,谁都不准放您离开,您就算出了此处,也是出不了涂山的!”
“有没有这道命令有什么区别呢……”
无论折霜还是玉宸,似都有一颗与谢书林做交易的决心,玉珞却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她,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臭狐狸,表面上挺尊重我的选择,实际呢?呵,真有你的!”她咬牙切齿地说着,眼眶却是渐渐泛红,泪珠不住在里面打转:“你是我什么人啊,谁准你多管闲事了……”
“公主,安……安心等等吧,有些人有些事都是急不得的,时候到了,自然就来了。”
等,是要等多久,又会等来什么呢?
玉珞魂不守舍走至门口,静静在门槛上痴坐了许久。一颗心似是空空如也,实则万般心绪早已撞破心门,仓皇而出,将她脑中所思所虑尽数搅成了一团浆糊。
小榆在一旁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她却一句也听不下去,一双眼只望着天上忽聚忽散的云。
折霜如何了,玉宸如何了,念兮姐又如何了?
她心中有万千份的担忧,却好像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狐王得知了玉珞醒来的消息,在忙完手上事物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那时,天色已暗,玉珞借着月光怔怔看向那位于她而言分外陌生的狐王,眼里满满都是惊讶。
玉珞得知自己前世身份后,虽未想过有一日回到狐族,却仍忍不住于心中对这位“爹爹”有过不止一次的幻想。
说来,岁数对妖魔而言虽从不是什么值得在乎的问题,可妖魔实非不老之身,无非是生来体内便宿有一股特殊的气,此气名为“稚灵”,能大幅减缓肌体衰老速度,只会在死去时或生子后散去。所以除去确实活得太久的特殊情况,大多数妖魔的衰老,都是从拥有子女的那一刻开始的。
再者,于妖而言,年过三千,便被称作“天劫之岁”。此等岁数之妖,通常寿数已尽,却仍能凭着一身强悍修为延续生命,只是每百年都需经一次天劫。
在她看来,狐王玉枫已至天劫之岁,膝下长子都已是只两千多岁的臭狐狸了,想来应是两鬓斑白,胡子花花的慈祥模样。
岂料真正见到的那一刻,却发现狐王并不似她想象中那般两鬓斑白,相反,岁月好似偏心一般,并未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痕迹,曾经应是无比精致的容颜虽已不再年轻,却远未至苍颜白发,一言一行皆是儒雅风致,让人无从挑剔。
狐王初与玉珞对视的那一瞬,眸中似隐忍着泪光。他伸手将玉珞从门槛上扶了起来,欲言又止了好半晌。
眼前这个孩子对狐王而言胜过一切珍宝,不幸得而失之,万幸失而复得。三百多
年来,千言万语于他心头堆积太久,真到重逢那刻,在那满是陌生的目光静静地注视之下,他却最终只能说出淡淡两字:“醒了。”
玉珞下意识垂下眼睫,难得乖巧,被狐王带进屋中坐下,你问我答的进行了一番长辈对晚辈的嘘寒问暖。似是怕玉珞不能太快接受,狐王从头到尾没有提及前世之事,更不曾以父自称。
话说到末尾,玉珞忽然忍不住开口问道:“您知不知道玉宸去了万妖山脉?”
“知道。”
玉珞皱眉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想用自己的幽精与山中人做一笔交易?”
狐王淡淡道:“宸儿走前已将什么都告知于我。”
玉珞不禁诧异:“那您还让他离开?”
狐王则如是答道:“宸儿生性孤傲又凉薄,从小到大谁都瞧不起,就不曾见有一人入得他眼,怕是踏入天劫之岁被雷劈死的那一刻都不一定能开窍。对他而言,幽精之重远不及你,鸟族那折霜若能给你幸福,我也乐见,如何换不得?”
“他就不需要为您延续香火的吗?”
“不妨碍,无爱有责,相敬如宾亦可一生。世间有得是这种夫妻,多他一对也不多。”狐王说着,轻轻拍了拍玉珞的手背,轻叹着一声,起身离去。
玉珞惊呆了,她是真的被狐王那番话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间有句话叫“知子莫若父”。虽说玉宸确实已经自恋到呼吸都透着一股注定孤独一生的气息,可当爹的对自家儿子的感情状况绝望到十足淡定的程度,也为免太过真实了一些。
……
那之后,玉珞便日日夜夜的等。
她想要的,无非是一个消息,至少让她知道心中所忧之事如何进展,所待之人可还安好。
这样焦急的等待下,她第一次发现,一个妖的时间居然也可以过得那么慢,慢到没事做的每分每秒都好难熬。
为了消磨那些难熬的时间,她用自己拙劣而低幼的画技,在一张张宣纸上画那心中所思所想,每一幅,都是那场已逝梦境之中,永存于她心底的蜜糖。
她画了七日,一颗心便等了七日。
第七日,她恰画到狐狸与大鸟在好几只被绑着的妖兽面前拜堂成亲,忽闻小榆自远处一路大叫跑来。
“公主,公主!不得了了!鸟……鸟鸟族来人了,现在就被……被拦在山外,好大阵仗啊!”
好大阵仗,莫不是出事了?
“什么情况?”玉珞几乎瞬间站起身来,紧张追问。
“鸟族族长带……带了好多,多多人……”
玉珞恨不得伸手把小榆那一紧张就会变卷的舌头捋直了:“好多人?然后呢?”
小榆做了个深呼吸,闭眼大喊道:“鸟族族长带了好多人,那些人抬着好多东西,现在就在山外候着,说是来向您提亲的!”
那一瞬,自玉珞手中落向桌面的笔尖,点污了粗糙难看到本就称不得“画作”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