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枭在密林中疾驰, 速度几乎到达了巅峰, 然而即便如此,身后的雪猿依旧紧紧贴着他的头皮和身侧,一下又一下, 险险将他抓住。
它比起那只金红色的长毛母猿看起来沉着许多, 但这同样意味着它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峰。
它怕是想亲手把他活活撕碎, 才能解心头之恨……
霍枭其实很清楚,游戏进行到现在, 大约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 输赢如何其实对他而言并不怎么重要,重要的, 是他舍不得脱离视线的那个身影。
温茶。
温茶……?
一只巨掌从天而降,霍枭在地上滚了三圈, 旁边低矮的荆刺植物“噗嗤”一声戳进他大腿, 扎出一道足有两公分长的伤口。
他几乎毫不迟疑的拔腿而出, 一股鲜血冒了出来, 他却没有丝毫停顿的顺着高坡滚了下去, 堪堪避开那就要攥住他的巨掌。
高坡下方是一小片肮脏的泥泽, 霍枭掉进去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腥臭气味扑鼻而来,险些没把他熏晕过去。
他浑身僵硬了一瞬,脸颊肌肉隐隐抽搐了两下, 这才翻身而起, 一手撕下条破衣布, 快速的在大腿伤口上方勒紧止血。
荆刺是细长条状,看起来不怎么锋利,然而身体惯性冲撞下导致荆刺插入较多,看流血的速度,大约要有三四公分深,且暂不清楚荆刺是不是有毒……
霍枭半蹲在幽暗处,几星污泥溅在他白玉般的脸颊上,丝毫无损于那触目惊心的容颜。
眼波流深,五官深刻,比起往日的淡然恣意,此刻他如同一柄锋芒毕露的剑,眉梢眼角俱是凛冽。
这份凛冽却在遇到雪猿身后那一抹娇俏的身影时,瞬间化作一股阴鸷和暴躁。
“楼放……”霍枭薄唇紧抿,脸颊线条紧绷,一双眼是遮掩不住的暴怒。
不是说了让他把人带走?!
人呢?她怎么会折回来?!
温茶隔着老远就感觉到两束视线刮过她全身,一瞬间的阴寒过后,是蜂拥而出的炙热。
借着子弹掩护,温茶一个纵身滑下山坡,反身扫射一圈,尘土飞溅中,她飞身扑倒在了霍枭身边。
巨猿被枪声激怒,即便子弹不能伤到它什么,但那密集的触感却令它开始烦躁起来。
它抬起一只巨掌落了下来,刹那间将那低洼的泥泽踏平,泥水飞溅而出,落了两人一身。
下一刻,雪猿左右开弓,掌风呼啸而来,眼看就要将两人挤在中间。
“你他妈就不能听一回话?!”霍枭拉起温茶,揽住她的腰原地转了一圈,身体后仰,带着她避到一棵高大的树后。
“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温茶怒目相向,这个弱智,永远都是霸道又不讲理,他当她稀罕来救人?分明是他一次又一次孤身涉险,以为这样就能赢得别人的认可??
“是谁说讨厌我?!”霍枭眼神幽深,大手按在她腰间,力道之大,恨不能将她深刻入自己的骨血。
“知道会被讨厌就不要总做那些讨人厌的事啊!”
温茶气的嘴唇发颤。
身后倚靠的树木轰隆一声被连根拔起,霍枭腿下些微踉跄,趴在他怀里的温茶眼皮狂跳,只见那被拔出的树木任雪猿挥舞着砸向二人头顶。
她脸色勃然一变,双手瞬时揪紧了霍枭的衣领,身体一转,背对着雪猿将霍枭用力推了出去……
“矮子!”霍枭目眦欲裂。
视线中央的娇小身影像一只氢气球,在树木的重压下,“噗嗤”一声血光四射,再不复见。
下一刻,他身体失衡,整个人顺着嶙峋的山坡滚了下去。
血腥的现实狠狠冲击着霍枭的大脑,令他在下坠之中几乎彻底丧失了思维能力。
尖锐的山石划破他的身体,左臂骨头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犹如世间最动听的歌谣。
骨碌碌,身体像沉重的布袋一路滚进了水潭中,冰凉的液体无孔不入,瞬间激活了濒死的大脑,令周身血液再度沸腾燃烧了起来。
矮子……
他睁开眼,本能的划动四肢,像一尾残缺的鱼,泼水而出,游到了岸边。
雪猿的咆哮声似乎远去了一些,他的身体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与疲惫,像一台寿终正寝的机器,意识无比清醒,却再难爬起来。
“温茶……”他手一软,再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重新滑进了水中,一路下沉。
“我不喜欢你。”
“我讨厌你,霍枭。”
“讨厌一个人,有时候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说了不喜欢你,这是事实,你应该接受……”
那么讨厌的话,就,继续讨厌下去啊。
矮子。
他闭上眼,究竟是如何做到眼睁睁看着她死掉却无能为力的?霍枭,你还是,太弱了啊……
幽暗的水面下,一缕缕水草宛如少女浓密的发,轻柔摇摆,妄图缠缚着他的身体。
霍枭,霍枭,霍枭?
有个声音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纠缠不休。
一缕淡金色的光芒在水下闪耀,一明一暗,犹如希腊神话中难以捉摸的神祇。
霍枭看了过去,思维仍然有些迟钝,可右手却先于他的意识,本能一般探了过去,将那一小缕金色收入掌心。
掌心,是一只小小的拇指般粗细的玻璃瓶,瓶身内摇晃着浅黄色的液体,犹如碎金般动人心神。
这是……
“兴奋剂?”他喃喃道。
可作用于任何有机生命体,服用后获得极度亢奋状态,个体的攻击力与抵抗力等数据将飙升至极限,二十分钟后将失去效果,主体也会随之陷入短暂昏迷期,直至完全清醒后才会解除所有负面效果状态。
原来还有这么一样好东西,可是当时的他为何没有反应过来呢?如果再快一些,或许他并不会失去她。
即便,只是在游戏里……
霍枭攥紧了瓶身,双腿轻轻摆动,身体如一尾鱼游上岸边。
单手撑岸而起,他倒在充满泥土腥香的草地间,湿漉漉的衣衫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躯轮廓,犹如美妙的雕塑,令人目眩神迷。
下一刻,他捏碎了那只玻璃瓶。
金色的液体滴滴答答落在他唇齿间,下颚仰到极致,随着喉结的律动,一缕金线顺着嘴角蜿蜒而出,落在凹陷的锁骨处,显得性感而野魅。
他松了手,舌尖轻轻撩过嘴角,双目沉沉,看不出丝毫情绪。
三分钟后,他鬓角青筋一根根暴起,像是有一股极为凶猛的力量流窜全身,他发出一声低吼,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旋即却又从地上弹了起来。
全身骨骼劈啪作响,像是在洗筋伐髓一般,经历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五分钟后,异响消失,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雪猿的怒啸穿破密林,扑面而来。
那一股气浪裹挟着尚未消散的血腥味,像是彻底刺激了霍枭的神经,只见他双手攥拳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瞬间变成了金色,旋即以超越常理的速度,闪电一般飞奔跃上了高坡。
骨折的左臂和血流不止的大腿伤处奇迹般愈合,他犹如一团流火,带着焚烧万物的欲望,光一般落定在雪猿身前。
……
温茶意识的最后一秒,是头顶倾轧下来的黑色阴影。
风声呼啸而过,她微微睁大双眼,目睹了自己“死亡”的全程。
还好,不痛。
她是个BUG啊……
意识像是被从这具皮囊里推挤出来,她异常清晰的看着身体在重击之下破裂,飞溅的血光着实惨烈,然而十几秒钟后,地上的残尸便以相当快的速度变幻成拇指大小的一堆堆像素块。
红白相间的一堆,看起来,恶心的甚至有点可爱?
温茶有些头秃。
所以近距离看自己狗带原来是这种体验?这酸爽够正宗。
雪猿踩着她残留的像素块,一步步震得地动山摇,显然是不甘心失去另外一个目标的踪迹。
温茶提着的心微微松了下来,虽说会受伤,大约会很疼,但是霍枭他,一定能活下来吧?
地上,像素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聚集向一个点,重新搭建起血肉之躯。
并不算漫长的过程里,温茶却仍然有些心神不定,她的“死亡”大概也只是令雪猿暂时受阻,倘若霍枭摔落的过程中运气不好来个脑震荡什么的……
她缩了缩脖子,算了,那不是她该操的心。
反正,反正他那么凶的人,不会轻易就死亡淘汰……吧?
所以她干什么要上赶着来救他?
他死了,她不就彻底摆脱烦恼了?
这样一个纠缠不清的存在,早点离开游戏不好吗?
做什么要多此一举啊,温茶。
大概,是不愿这么卑鄙吧。
明明已经放任自流,可还是管不住自己,自我代入进团队,明明是个局外人,却已经做了所有旁观者不该做的事。
不能看着霍枭死的原因?
大概,只是因为他是队友啊,是因为他那样一个人,即便不喜欢,也,无法真正讨厌吧……
山坡下,雪猿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
温茶的身体重建完成,她活动了下四肢,朝着声源处一路飞奔而至。
斜阳下,那一道矫健的身影在密林间穿梭,手中一柄沉冷的匕首血迹斑斑,整个人如同闪电般,不知疲倦的与雪猿周旋搏杀。
犹如山丘一般巍峨惊人的雪猿,白色的皮毛像是染上一层艳粉,离的越近,越能看出这颜色内里是触目惊心的红。
温茶怔怔的站在山坡上,看着霍枭犹如一颗流星般腾空而起,落在雪猿肩膀上,那不合常理的速度与爆发力,让她脑海中瞬间浮现起三个字:
兴奋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