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衍刚刚发动宫变,满琼还未穿来的那一年。
都城的大街已很久没有如此荒凉寂寥过了。
路上行色匆匆的,都是拖家带口,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人,正是要出城逃难去。
偶有富贵人家马车经过,其中有一辆较小的,远远跟在前面三四辆马车后面。
“小姐,老爷带咱们此去避难,不知要多久再能回京……”春莺怯怯开口道。
她虽自幼时就被买入安国公府,但也仍与家中母亲和哥哥有着联系。
满琼知道她心中忧虑,只是这宫中突发兵变,前方的路还缥缈未知,如今举家出城避祸也仅是暂行之计。
她握住春莺的手,轻声抚慰道:“如今遭逢乱世,便是我爹爹,也都身不由己,咱们主仆二人现下能做的,也只能是好好活下去,来日方能再作打算。”
春莺眼底一红,小姐……小姐自己过得已是艰难无比,但仍然还会温柔安慰她人。她也紧握住满琼的手:“小姐,都会好起来的吧,上天必不会亏待好人,一定会好起来的!”
出了城,才知城内已算一片安稳祥和。
遍地疮痍的场景着实是太触目惊心,一眼看去有太多的流民,衣衫褴褛、流离失所,面上表情麻木,看不见一丝生气。
满琼重重叹了口气,她如今也无钱粮,便轻轻拉下马车的幕帘,不忍再看。
这时马车突然急急停下。满琼和春莺在车内都重重向前磕了一下,春莺连忙扶住小姐,焦急地查看,满琼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春莺便掀起一点缝隙,向外看去。
这一看,她的脸色瞬间便白了。
“小姐,小姐!好多人包围我们了!老爷,老爷他们的马车呢?”
满琼听闻,脸色稍变,也抬手向外看去,心下一凉。
马车如今被约莫十来个流民围住,嘴里不停地念叨:“大人给点吃的吧!实在活不下去了!”
“发发慈悲吧!”
春莺只得鼓起勇气,向他们喊道:“各位,我们的行囊都在前面的马车上,如今车里也并无吃食,还请各位放我们离去吧!”
人群一阵躁动不安。车夫也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各位好汉,我们这车上是载人的,不是装粮食的哇。”
流民中为首的一个男子站了出来,衣衫褴褛,脸上瘦得已无二两肉,不怀好意道:“送的是哪位官家小姐啊?看这马车如此华丽,若小姐在这里丢了,想必家中定会来寻吧……”
满琼心里一惊,这人竟是想绑了她换赎金?
可现下,他们人太多了!她咬紧嘴唇,如今只能祈祷父亲尽快发现她的马车没跟上,前方有家中侍卫护佑,对付流民应不成问题。
只是……她能等到吗?满琼定定神,从头上悄悄摸下一支簪子握在手里。
流民听闻领头男子所言,更加兴奋了,甚至将马夫按到一边,试图看看马车里坐的究竟是什么人。
春莺惊叫一声,竟是被这男人重重地推了一下。
满琼死死地捏着簪子,在他即将冲进马车的瞬间,突然有个清亮的声音大喝一声:“住手!”
这流民男子回头,看到的竟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他虽穿着粗布麻衣,但浑身都很整洁,一双眼睛更是又黑又亮。
流民破口大骂:“你这小儿,与你何干?你想管这闲事,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有这本事吗?我劝你赶紧滚蛋!”
少年说话铿锵有力:“以多欺少,欺负的还是弱女子,阁下又有多大的本事呢?”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那为首的流民男子恼羞成怒,指挥旁边的人一拥而上:“饭都没得吃了,还在这逞英雄!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人看傻了!”
只见那少年抽出身后长剑,挥在身侧,他并不主动伤人,只是用剑背格挡。一招一式都干脆利落,寒芒闪烁中很快就放倒了几人,在地上疼得不住地打滚。
只是对面人实在太多了……满琼满脸担忧地看向他。
双拳难敌四手,少年身上慢慢也开始负伤,但仍坚持着护卫她们的马车,这些流民都是下了狠手的,满琼看到他身上逐渐渗出了血迹,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
她万分焦急,可又没有别的办法。
好在此时安国公府内的侍卫们终于赶到!看来父亲终于发现了她们的马车没有跟上。流民男子看这乌压压来了十几个人的架势,只得招呼大家,四散奔逃。
少年于是得以喘一口气,他将长剑插入地里,背靠着略一休息,便踉踉跄跄地准备转身离去。
“等等!”满琼从马车中出来,慌忙提起裙摆跳下,喊住了他。
少年背影清瘦如竹,闻言缓步转身。
“多谢公子相救,否则……”满琼衣裙在大风中猎猎作响,不敢再想下去。
少年看向她,轻轻地笑了笑,沉稳开口道:“无妨,惩恶扬善,乃是应当,无须言谢。”
满琼看着他简陋的穿着,又看向他的伤,担忧道:“非也!救命之恩,岂能不报,只是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对面人稍一犹豫,看着满琼焦急的眼神,最终还是开口道:“在下周就简。”
“周公子因护我而受伤,这份恩情,琼儿铭记在心,只是现下情况复杂,难以回报……”她回头看了看正在催促赶路的侍卫。
匆忙从头上取下一枚金钿“周公子,还请收下!”
急急塞到他手里后,便匆忙回身。
周就简没料到她这一出,赶紧想要上前还回去,但此时刚受伤的右腿还没能使上劲,他只得用剑撑地。等他再次起身,护卫已将马车围住。
满琼从窗口看向他,指了指他的腿,又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首饰,对他做了口型:“尽快医治!”
马车便走远了。
周就简看懂了满琼的口型,他留在原地,握着那枚华美的金钿,望向满琼离开的方向,忽地看到,那马车上侧面正绣有安国公府家的标志。
少年笑容清澈,又摇摇头,随后也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再次相逢已是半年后。
此时新王已经登基,混乱的秩序也重归稳定,满琼跟随着父亲又回到了京城。
“小姐,小姐!”
大老远的就听见春莺兴奋的声音传来。
满琼无可奈何,朝她嘘了一下,示意她收敛一点,又笑意盈盈问她发生了何事。
春莺叽叽喳喳:“小姐,你可还记得我们离京途中,救了咱们的那个少年啊!”
周就简……
满琼点点头,春莺继续说道:“今日奴婢外出采买,他竟在门外等着我呢!”
她伸出手:“说要将这个还给小姐!”
满琼看去,有一张纸条,和一块被布包起来的……是她当时送出去的那枚金钿。
满琼急忙唤着春莺进房,然后才打开那张纸条。
入目字体纵任奔逸,潇洒灵动:“满小姐,自城外一别,已有数月,然余收此重礼,心中不安,辗转打听,方才交还,心意已领,还望莫怪。”
满琼接过金钿,抿嘴一笑。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
“小姐,奴婢问过,周公子目前还住在前坊街的客栈,听说他过两月便要去万州府学读书了,看来这次是特意过来的。之前他黑黑瘦瘦的,还未发现,他竟长得如此……”春莺托着脑袋。
“不过他看起来还是很穷的样子,怎么又把小姐送出去的东西还回来了呢?”
“万州府学。”满琼默默在心底重复了一遍。
周公子应是贫寒出身,若自身无极其优秀的真才实学,想进这万州府学恐怕也是难如登天啊。
思虑至此,她唤了声春莺,细细交代于她。
傍晚前坊街客栈中。
周就简就着昏黄的灯光,打开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这是客栈小二刚递给他的,说是一位春莺姑娘送来。
“周公子见字如晤,救命之恩,实难忘却,当日情急赠以首饰,确属考虑不周,如今听闻公子将去求学,特赠以一方砚台,允人报恩也算成人之美,还请切莫再推辞。琼儿此身飘零,但愿君好风凭借力,从此上青云。”
他抬眼望向桌上的端溪砚,温润细腻,正如满小姐的心思。
但是……他轻轻皱眉,安国公家三小姐,按理应是锦衣玉食娇养长大,但不论是当初在城外被孤零零落下的马车,还是满小姐来信里自嘲的飘零,仿佛都在显示着,这位三小姐,处境也颇为艰难。
周就简于是提笔写道:“满小姐,……”
回忆在此戛然而止。满琼在半夜便醒了。她皱眉想着,刚刚竟是梦到了周就简!
原来——原来他救过三小姐,这真的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了!
而且原三小姐后来似乎在这一封封书信中对周就简有了朦胧的好感——
可是……满琼深深叹了口气。
周就简应该永远想不到,原来的三小姐已经留在了那个雪夜,弥留之际,她想的仍是周就简临别前的话语。
甚至是愧疚自己没能遵守诺言……
如今周就简已经功成名就,成为大楚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三小姐却再无法等到她的少年了。
满琼眼眶微湿,此时心口竟传来了隐隐的刺痛。
她看向窗外:“周就简……三小姐,你放不下的原是他吗?”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