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月朝笑着,握住了小伙子那有些冰凉的手,他也没想到,这手竟然如此有力气,握住他的便不愿意松开似的,还暗中跟他较起了劲,力道很大,似乎狠了心想把他手骨捏碎一般,不仅像在试探他,还充满了敌意。龚月朝无视他的敌意,或许因为他的长相是那种没有攻击性的无害,外加他在学校养成的随和性格,韦江远并没有在简短的交流中探寻出什么值得他介怀的地方,这才放松下来,松开了他的手。龚月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被攥住的部分都已经泛红了。心里感慨,这孩子手劲儿可真大,估计平时还挺爱健身的。
此时置身事外的陈煜生并没有发现他与韦江远之间的暗涌,没心没肺的躺在床上,也不管是不是有外人在,死皮赖脸地跟龚月朝撒起了娇,说:“小朝,我想吃橙子,你下去给我买点儿呗?”
不等龚月朝回答,韦江远倒是抢先了一步说:“主任,我去给你买。”
陈煜生使劲儿的给韦江远使眼色,却被龚月朝敏锐地捕捉到了,陈煜生是想背着他跟韦江远说事情,而且还是很明显不愿意让他参与进来的那种,那他得识相的闪人,于是龚月朝紧了紧外衣,说:“成天就你事儿多,我这就去给你买去。”
陈煜生摆摆手,说:“小朝,记得买最贵的,回来我给你报销!”
从恒温且温暖的病房出来,呼吸两口外面冷冽的空气,龚月朝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了。他逛到医院附近的水果超市,这里价格要比市场贵些,但好在新鲜,龚月朝在里面逛了一圈,出来时,他的手里就已经拎了三个塑料口袋了,分别装着橙子、提子和一整个白兰瓜,他又顺便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些住院必备的日用品,还去粥店打包了些晚餐,见陈煜生没什么大事儿,这时候人也放松下来,胃就开始给大脑传输饿这个信号了,他想着病房里的两个人都没吃晚饭,还给他们带了份儿。
他搭乘电梯上楼,和他一起进电梯的还有几个警察,一种生理性的厌恶感又起了,鸡皮疙瘩顺着手臂爬上了身体,他能与秦铮铮一起吃饭,但不代表能适应一切穿这种制服的人。他特地和这几个穿制服的保持了很远的距离,几乎是贴在了电梯壁上。警察们在低声探讨着什么,龚月朝没太听清,随后到了他的楼层,龚月朝先行一步,谁想到这几个人与他一起下了电梯,紧接着又和他一起进了病房。
他这才知道,这些警察竟是来调查陈煜生的车祸来了,给他录口供。
询问差不多进行了半个小时,陈煜生又把刚才跟他讲过的事情讲了一遍,龚月朝在一旁忍着难受,安静的听着,等一切结束了,警察嘱咐陈煜生安心养病,陈煜生随口问了句什么时候有结果,那几个警察含含混混的说不出来,只是说要他等通知。
是韦江远送他们出去的,龚月朝坐床边给残疾人喂饭,随口说:“你要是着急的话,我找秦铮铮问问,虽然说不是一个局在管,但好歹一个系统的,他多少能知道些。”随后塞了一大勺温热的香菇滑鸡粥送进了陈煜生的嘴里。
陈煜生嚼了两下便把粥咽了下去,说:“就你那学生?可算了,小屁孩儿一个,找领导问这事儿,估计得吓尿裤子。”
“哈……你这嘴可真损。”龚月朝脑补了陈煜生的生动描绘,只能说这画面太美,不能细想。
“不是我嘴损,我要是想知道,渠道多得是,还用得着你帮我问吗?小朝,我说你是不是怀疑我的能力啊,想我陈煜生叱咤公检法这么多年,连这点儿人脉都没有,那还怎么在律师界混!哎,就是可怜我这腿,伤筋动骨一百天,等我出院了去开庭,就得坐轮椅或者拄拐,不仅影响我形象,还阻碍我发挥。”
“反正年底了,趁这时候休息一下,你不还有那个小助理吗?看你对他赞许有加的,好好栽培栽培。”
陈煜生怕人进来,便小声说:“那孩子真不错,有礼有节。”说完,伸出了大拇指。
陈煜生一向自视甚高,除了自己,龚月朝便很少能从他嘴里听见对于他人的夸赞,韦江远是第一个。龚月朝默默在心里说了句:小伙子加油,快点收了这个老不正经的家伙。
陈煜生吃了几口就嚷嚷着饱了说要吃橙子,龚月朝又老妈子似的给这祖宗扒橙子,扒完了,还要掰开,一瓣瓣的送进他嘴里。陈煜生吃得是津津有味,连声称赞好吃,腆着脸问他这么好吃的橙子多少钱一斤。
龚月朝白了他两眼,责备道:“问钱干吗?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陈煜生死皮赖脸的笑着说要给他报销,他们两个说着笑着,门又被推开了,这玩笑正好被推门进来的韦江远看见了,龚月朝察觉到了其中微妙,便敛起了笑容,将最后一口橙子塞进他嘴里,起身到洗手间洗手,侧身路过韦江远身边的时候,明显感觉他投来的带有敌意的冰冷目光。
这几天,龚月朝下班,都直接从学校去医院看陈煜生,陈煜生请了个护工,晚上有人值夜,这个倒是不需要他来犯愁。已经住院一个星期的陈煜生明显比之前的状态好些了,前几天眼圈上因为淤血的沉淀造成的青紫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是有点像熊猫,龚月朝每次看见都觉得滑稽可笑。
这日苗苗也在,正在伺候他老爸吃橙子,房间里多了几束鲜花和几篮子水果,而之前住隔壁床的女人已经出院,暂时还没有病人住进来,现在偌大的一个病房都是陈煜生的天地。
苗苗喂完了他爸吃东西,说手上黏唧唧的便去了洗手间,龚月朝趁苗苗不在,问起了案情,“案子有什么进展了吗?”
陈煜生瘪嘴摇摇头,说:“能有什么进展,人抓了,没酒驾,没疲劳驾驶,就是说自己开车的时候分神了。人被扣着呢,据说肇事者家里还挺困难,欠了一屁股的外债,车是有保险,但更多的钱赔不起。这套路,我太熟了。”陈煜生冷笑了两声,又说:“我他妈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那可是我新买的车啊,等我出院就给处理了,再买一辆。”
“你信警察说得这些屁话?”龚月朝弯腰从水果篮子里捞了一个不知火,不知火看起来皱皱巴巴的不好看,但是皮很好扒,他习惯性的扒完橘子摘白络,闻着满屋子的橘子香,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眼睛中透出来的忧郁。
“为什么不信?”刚吃完橙子的陈煜生,还从他手里抢橘子吃,一整个橘子,龚月朝就只吃了半个,剩下的又都进了他的肚子。“等会儿,你送苗苗回家,这孩子眼看就要期末考试了,还总往我这跑,多耽误学习。”
“行,你晚上吃什么?你自己能行吗?”
“我订外卖。”
“你还说我。”龚月朝站起身抖掉了身上的橘子络,“我给你煮点粥带来?”
陈煜生嫌弃的拒绝了他,“你那厨艺还是算了,我宁可吃外卖。”
龚月朝被陈煜生堵得心梗,只好说:“……那行吧。”
虽然陈煜生说他送完苗苗就可以不用再来了,可他还是带着些吃的东西去了医院。这时候还不到八点钟,医院里除了急诊室,其余的地方都变得安静起来,走廊里都能听见脚步的回声。熟门熟路的找到陈煜生的病房,他刚想推门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的谈话声,于是定住了脚步。因为太安静了,这谈话声一字不落的都进了龚月朝的耳朵。
“……你确定吗?”这是陈煜生的声音。
“嗯,是,我让小韦去查的。”这个声音很陌生,龚月朝没听过,但是这人口中的小韦,应该就是韦江远。
“小韦,是这样吗?”
韦江远说:“是。”
龚月朝意识到,这个病房里除了陈煜生还有另外两个人。
“按理说,王雪绛没必要搞我。”陈煜生说。“咱们所早就从沐城集团这个烂摊子里退出来了,时沐城又进去了,不至于。”
龚月朝听见王雪绛这个名字,敏感的眯起了眼睛,他直了直脊背,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韦江远说:“那个肇事司机是王雪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方亲戚,好赌,欠了十好几万的外债,小额贷公司放话说,不还完就卸掉他一条胳膊,是王雪绛拿钱救了他一命。”
“呵,那就是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陈煜生自嘲道。“一般电视剧都这么演。”
那个陌生的声音说:“这是一部分,据知情人说,还有一点,应该是你参与到了某起涉及到了立夏区某位领导的案子中去了。”
“难道是……”陈煜生的声音变小了。
难道是张明峰被伤害的案子?龚月朝马上意识到,这个人所说的应该就是这个,只因为陈煜生给自己出了个证言脱了罪?他的脑子嗡得一声,理智这种东西瞬间被恐惧占领了,他联想到最近总有种被盯梢的错觉,似乎自己正卷入一场无法言喻的风暴之中。
如果是他害得陈煜生丧了命,那他岂不是成了罪人?想及此,龚月朝的手变得冰冷,血液全都涌进了大脑,刚想推门进去求证,这时候那人又说:“应该是的。我来理一下这个脉络,你看,王雪绛最开始自称他在随江有关系,沐城集团便让他来随江发展业务。咱们所想趁机去分一杯羹,我们在接触过沐城集团上层和王雪绛后,参与过他们公司的一些业务咨询方面的工作,但发现事情不简单便及时脱身。而王雪绛和区政府领导的某位秘书是同学,王雪绛通过大秘接触到市里上层领导,他们公司的老总时沐城疑似因为得罪市里领导而身陷囹圄。这时候,负责去接触王雪绛的陈煜生就成了知道这其中内情的人之一,他们可能原本没想对陈煜生下手,但这时候,陈煜生给区政府大秘被害案的嫌疑人做了证人,得罪了这位大秘,所以两个人决定……解决掉你,或者让你吃点亏……”
这个陌生的声音,宛如一道魔咒施进了龚月朝的耳朵里,他手上的力气送了,拎着的东西全都掉在了地上,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就要从他的喉咙里跳出来一般,他恍惚间听见里面的人问:“是谁在外面?”紧接着,便有人将门打了开。
“龚老师……”韦江远惊讶地看着他。
龚月朝转身便想走,他只想,只想去杀了王雪绛,哪里还管得了之前和陈煜生商量的计划,那些人,凭什么能这么嚣张!不仅伤害他,还要伤害他的朋友!他最好的朋友!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听见从病房里传来一阵陈煜生的嘶嚎:“韦江远,你把龚月朝给我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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