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龚月朝的抓捕经过啊……”李红兵将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端详了秦铮铮一会儿,这个过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或者说要怎么跟秦铮铮说。他沉思了片刻,才最终下了决心,先不紧不慢的给自己点了根烟,一边抽着一边说:“不瞒着你了,其实从那天放走他之后,我和张队商量着找个人去跟他,但是我们跟了一段时间之后,并没有得到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他呢,是一个生活特别规律、日常交际很少的人,他基本就是家里、学校两点一线,对,偶尔还去一趟他朋友陈煜生那里。他是独居,甚至不太回父母家里,我们查了一下他的老底,发现他早年丧父,母亲再婚后育有一女,我们从他父母家周围的邻居那里侧面了解,知道他并不常去父母那里,跟那边关系可能比较冷淡。”李红兵掸了掸烟灰,继续说:“事情的专职在后来他的朋友陈煜生出了车祸,车祸是被一辆重卡迎面碰撞造成的,陈煜生腿部骨折,受了点伤,没有生命危险。从那天开始,他下班去医院,待到很晚才回,这样差不多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吧。直到他朋友出院后,也许是我们派去跟他的那个人疏忽了,还是行踪被他察觉了,不过一觉醒来的功夫,他家里就没了人,咱们把他跟丢了。紧接着,我们又派人去调查,发现他并没有与好友陈煜生联系,也没去学校上班,找了好几天都没有任何消息,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咱们再次加派了人手,才在今天晚上发现了一点他的踪迹,等我们顺着线索跟过去,却为时已晚,他已经动手了。”
秦铮铮似乎还是持有怀疑态度,皱着眉问:“李队,你说他家没人,那你还记得吧,他家还有只猫,猫呢?”秦铮铮问,“他家里,家里没有吗?”
李红兵摇摇头,说:“抓到他后,就去到他家查了,他家里摆设太简单了,猫的东西都在,但是猫不见了。我们也没有在他家搜查到任何关于张明峰那几起案子有价值的线索。说真的,如果不是上面给我和张队的压力太大,我们真的觉得除了今天这起以外,他的确就是无辜的。”
“哦。”秦铮铮听完,才算懂了这其中的过程,他把头抬起来,坦白道:“领导,我必须得跟您说一声……”
李红兵把烟蒂捻灭在了烟灰缸里,点点头,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栗英刚才都跟我说了,他曾经是你老师,在你父亲牺牲之后给了你很多帮助。但是你也说了,自己四年没跟他联系过,铮铮,你要知道,四年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我们这段时间跟他打交道,我发现他这个人心理很强大,坐在那个审讯室里,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还骂我们警方是废物点心,我他妈的当警察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人这么骂。我跟你说,他还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说着,李红兵自己都无奈地笑了,笑过了,他问:“铮铮,你真的了解他吗?他跟我们说他长期接受心理治疗,并要求做精神鉴定,你所谓的了解他,你知道他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吗?”
秦铮铮听见后,惊呆了,眼睛“精神方面的问题?他怎么可能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没……没有,我觉得他很正常啊,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高中老师。”这个问题一下子难住了秦铮铮,他回答的时候,心里很是忐忑。要谈了解的话,秦铮铮对龚月朝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四年前那短暂的几个月时间里,更深的,他没什么资格去谈。
见他语塞,李红兵又说:“我们有的时候也挺身不由己的,我现在是挺想站在一个正义的立场说他和别的案子没关系,但是你知道吗?有人不这么想,你参与过之前案子的侦破,你就没有什么思考吗?我和张队不想让你参与进来是对你的保护。随江的官场……很乱,我甚至怀疑他搅了进来,不管是真是假,你一个孩子,都承受不来。”
秦铮铮迟疑着点点头,最终也没把想见龚月朝问问清楚这样为难人的要求提出来。
陈煜生出院后就在家里养腿,看起来虽然闲,他的内心却是极度煎熬的。目前,龚月朝与他是失联状态,他知道龚月朝那天对他的承诺只是一种敷衍,他担心龚月朝为了报复将自己搭进去,但他心里又特别的清楚,其实龚月朝从知道他车祸真相的那刻起,就是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的。他太了解龚月朝了,当初的报复计划就是如此,他从中出力,方案的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甚至把每个细节都算得一清二楚,实际效果也是有的,尽管这样,龚月朝每次出手他都十分担心,直到那头传来了好消息才能松一口气。可是这次,龚月朝真的是在风口浪尖上,不听他的话,瞒着他就这么义无返顾的去了,他太担心龚月朝会出事。
因为心烦意乱,陈煜生的眼皮子总是在跳,他让人去找了之后也没见有什么反馈,他在家里跟在热锅上油煎的蚂蚁似的烦乱,甚至寝食难安,陈煜生就是在焦灼的等待之中渡过了一天又一天,元旦也是如此,结果当晚,就传来消息说龚月朝出事儿了,他急得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嘴角冒出来一个大燎泡,嘴里长了好几个口腔溃疡。
他开始谋划着要把龚月朝从里面捞出来,但又因为不了解情况不敢去张扬,随江官场的现状,他怕自己一冲动反而更害了龚月朝,而且现在他的腿实在是不争气,事情都不能亲自去办,于是在家里烦乱的滚着轮椅想办法,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这时候一家宠物店联系到了他,说让他去那儿领一只猫回去。
陈煜生的腿脚不灵光,加了钱让宠物店里的人给送过来,挂掉电话后,不出一个小时,就有人按响了他家的门铃,二饼就这样被托付给了他。
送猫来的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他随口问道:“寄养这只猫的那个人还交代了什么吗?”
小伙子皱着眉想了想,说:“哦,他跟我说那个猫包千万别丢了,也别和别人的弄混,他说他的猫认生,换了猫包怕它不适应。”
陈煜生点点头,跟小伙子结完账之后,额外又多给了小伙子一些钱,嘱咐道:“这话别跟别人说。”
“行,先生,您放心。”小伙子答应了,拿着钱高高兴兴的走了。
二饼在猫包里喵喵的叫着,对于陌生环境,这只比狗还亲人的猫几乎没有任何不适应,它挣扎着想从里面出来。陈煜生将猫包拎起来放在腿上,拉开拉链,把二饼放了出来。二饼是认识他的,见到他特别开心,在他身上跟个小火车似的“咕噜咕噜”的叫着,黏黏糊糊的让他摸,接着蹭了一会儿才下来。这时候,关在院子里的八条见来了一只陌生的猫,便在外面狂叫,还用爪子拍门,陈煜生没理它,倒不是担心二饼被八条欺负,而是他怕八条那个怂货被二饼揍。
陈煜生想起宠物店那个小伙子的话,一下子就了解了龚月朝话里话外的深意,二饼认生?要不是事情紧急他都想笑。他在那猫包里面按了按,终于在包底部的夹层里摸到了一张纸,他抽出来看,龚月朝那如行云流水一般的漂亮字体便展现在他眼前,龚月朝说:“煜生,真的很抱歉,我不能对你的事情坐视不理,而且那人也是我的敌人,我受不了这样的煎熬,所以我只能违背自己的承诺。二饼托你照顾一段时间,你不用担心我,即使出事了,我也不会连累你。如果我有警察来问,还是按照以前演练过的说,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好好照顾自己,别总出去玩麻将了,看完就把纸条处理了,乖。”
陈煜生读到最后一个字,眼睛就被泪水糊住了,瞬间便从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来,梗在他的喉咙里难以下咽。龚月朝这字里行间仿佛就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直以来,陈煜生总以为自己是龚月朝的保护者,可如今,龚月朝还如小时候那样,用自己丰满的羽翼在保护他。
龚月朝总是这样,任何事情都一声不吭的自己扛起来,相比之下,他真的不够强大。
陈煜生抹去了眼角的泪,收拾好心情,滚动轮椅来到洗手间,将那纸条撕得粉碎,扔在马桶里,按下了冲水键,眼见着水流把那些碎纸片全都卷走。
这时候,他家的门铃再一次响了。
陈煜生洗了把脸,做了几次深呼吸,回到客厅,先把猫包放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此时二饼正隔着阳台的玻璃门与那傻狗对峙,弓着腰,一副备战状态。他喊了一声二饼,二饼看看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过来,蹦到了他的腿上,二饼那肥硕身体做成的冲击力也很大,这一下子将他的腿压得很痛,陈煜生眯缝着眼睛,倒吸一口冷气,等缓过劲儿来,才把手指揉进了二饼柔软的皮毛里,亲了亲,说:“应该是警察来了,你好好表现,别给小朝丢脸,知道吗?”
二饼有灵性地“喵”了一声当做回答,陈煜生打开了房门。
又是上次那两个警察,陈煜生对他们不陌生,毕竟工作上有过交叉。
他们见到他怀里的猫先是一愣,然后才拿出证件来报了身份。
陈煜生点点头,把轮椅往后退了退,将人让进来,问:“警察同志,找我有什么事吗?”
从外面回来的栗英,身上带着一股冷峻的凉气,他先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温水,才拿着笔录想要去找张英罗和李红兵,结果却被守在办公室里的秦铮铮拽住了,栗英问:“铮铮,咋了?有事儿?”
“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秦铮铮被隔绝到办案组之外,却对事情关心得很。
栗英想到他与龚月朝之间的关系,并不打算瞒他,只是说:“你跟我来吧。”
李红兵此时在张英罗屋里抽烟,见栗英进来,刚想问情况,却看见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尾巴,便笑了,打趣道:“铮铮,不是不让你参与吗?”
秦铮铮说:“我就旁听,不发表意见。”
张英罗和李红兵默许了,只告诉他别对外宣扬。他们昨天达成了一致,防的是队里出现的内鬼,一般性的调查照常做,深入调查小范围做,目的是不想让上面的人知道过多参与过多。秦铮铮即使身份敏感,但也是被信任的人之一。
栗英把笔录放在桌子上,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先去的陈煜生家,陈煜生很配合的给我们做了笔录,据他所说,之前他和我们一样联系不到龚月朝,这段时间一直很着急,是我们去找他才知道龚月朝犯事儿了,他表现得很惊讶,不像在撒谎。不过我看见龚月朝的猫在他家,就问了问,他说是宠物店刚送过来的,怕我们不信,还给了我一个电话,我与宠物店的人联系之后,宠物店的人证实了这一点,说自己十分钟之前刚才陈煜生家离开。”
此时,调查似乎陷入了一种困顿中,张英罗和李红兵又不约而同的抽起了烟,皱着眉听张英罗说话。
“后来我们去找了龚月朝交待的那个心理诊所,开设这个心理诊所的人叫王雨柔,她本人是随江市人民医院的心理科大夫,她平时在医院上班,周末才去诊所,我们去医院找到她,向她打听了情况,她说她并不知道有龚月朝这个人,甚至给我们看了就诊记录,我们都没发现任何关于龚月朝的情况。所以可以证明,龚月朝在自己接受心理治疗这件事上撒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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