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煜生住的地方是随江有名的高档小区,秦铮铮按照纸条跟小区保安说了自己要去找几号楼几单元的哪位业主之后,这个敬业的年轻人才打开了闸门让他进去,还顺便给他指了方向:“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开,开到喷泉的前面右转,会看见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开过去往左转,一个花池的对面就是了。”然后还跟他行了个礼。
秦铮铮不禁感叹,有钱真好,就连物业的保安都有礼有节让人觉得舒服。他顺着保安指的路,很顺利的就找到了陈煜生的家。他把车停好之后就在车子上做了一阵子心理建设,他在想要怎么跟陈煜生来沟通,因为根据他同事之前的说法都说陈煜生的脑子转得快,说话滴水不漏的,很容易被绕进他的逻辑里面去。秦铮铮来这里倒不是争辩什么是非的,只想求得一个真相,如何打开突破口才是关键,他不能在别人的主场中表现得太弱势了,这样更会失去主动权。
他下车来到院子门口,还不等按门铃,一条哈士奇便冲了过来隔着那扇雕花的大铁门朝他狂叫,一边叫还一边回头,告诉主人家里来客人了。这狗的脸上、身上粘满了雪,把身上的花纹都挡住了,显然是刚从雪堆里打滚来的,秦铮铮注意到院子角落有一个掉了头的雪人,估计也是这狗子的杰作。
狗养对了,还真比门铃好用,很快,一个小女孩裹着件棉袄就出来开门了。女孩儿十几岁的样子,长相很秀气,她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来回的转,显得她古灵精怪的,不知道怎么了,秦铮铮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天龙八部》里的阿紫。——正是“一双大眼乌溜溜地,满脸精乖之气。”
就见那狗就一直缠着女孩儿,在她腿边绕来绕去,似乎想让小主人夸它聪明,女孩儿揉揉狗头,秦铮铮原本以为狗子要得逞了,谁知小女孩儿用手指指着狗头,训斥道:“八条,你给我安静一点儿。”
这条被称作“八条”的哈士奇明显是个抖M,被训了之后反倒乖巧起来,它“呜嗷”一声,就势趴在了女孩儿脚边,女孩儿这才得了空,歪着头问他:“你是叫秦铮铮吗?”女孩儿的声音清脆的,丝毫不会对陌生人胆怯。
女孩儿明显比秦铮铮小了十来岁,还直呼他的大名,秦铮铮倒是没觉得不被尊重,说:“是,我是秦铮铮,我想找陈律师,乔律师之前应该打电话过来了。”
“行,我爸让你进来。”
他爸?应该是指陈煜生?在他诧异的目光中,小姑娘把门拉开了。此刻,他终于懂了那次栗英来陈煜生家做调查之后发出来的感叹:陈煜生那么年轻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的……秦铮铮看过陈煜生本人,也看过他的相关资料,他年纪和龚月朝相仿,比同龄人事业有成也就算了,就连孩子都比别人家的超前……是不是他年轻时犯了什么错误?秦铮铮忍不住浮想联翩。但是现实不容许他想太多,那条二哈见他进了门,也没了刚刚那股子朝他狂吠的劲头了,往后退了两步,还是弓着背,保持有随时就要攻击他的姿势,但远没有刚才隔着门的时候那么大的胆子了,换成机警地小小声地朝他叫。即使这样,秦铮铮也有点怕它,又不见那小姑娘拴狗,就只能靠着边躲着走,小姑娘嘿嘿笑着,说:“你不用怕,这个蠢狗它不会咬人的。”
秦铮铮能不怕吗?这大狗要是直接扑过来那还得了,当初龚月朝还说他家猫不会挠人呢,可见了他也是一脸防备,上爪子就挠的。他们两个人怎么回事儿?这养得宠物怎么都对他有敌意?直等他真的进了陈煜生家的入户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秦铮铮正腹诽呢,小姑娘给他递了双拖鞋,朝里屋喊了一声:“爸,那个秦铮铮来了。”然后对他说:“你随便坐,我去给你倒点水。”
“谢谢。”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满是好奇的朝四处看。陈煜生的家又大又宽敞,装修看起来很有品位,冬日里洒满了阳光的大客厅,角落里摆着高大的绿植,柔软舒适的沙发,简洁大方的吊顶灯,墙上挂着的线条简单的油画……这就是很多人梦想中的那个家的样子吧。
不一会儿,小姑娘端了杯果汁出来放在茶几上,秦铮铮正好渴了,拿起杯子喝了两口。万恶的有钱人,不仅家里宽敞舒适,就连果汁都是又纯又浓的,实在:“你等等呀,我去找我爸。”便“蹬蹬蹬”的跑去喊陈煜生,然而这次出来的还是她自己,对他说:“我爸让你去他书房,你跟我来吧。”
秦铮铮把杯子放在茶几上,趿拉着拖鞋跟着她去了。
推开陈煜生的书房门,这里和客厅比就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全套的实木家具颇有中国风,一整扇的落地窗让这个房间温暖而且惬意。这人正仰在躺椅上小睡,胸口放了一本A4大小的材料,封皮是牛皮纸的,他一身紫色的天鹅绒睡袍优雅又华贵,只是腿上还没拆的固定器有些煞风景了。
小姑娘上前推了推陈煜生的胳膊,说:“爸,人来了,你别睡了。”
“嗯。”陈煜生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应和,拿掉了身上的那一厚本材料。
这时秦铮铮才注意到陈煜生的身旁还趴着一只眯缝着眼睛睡着的胖狸花,不正之前他在龚月朝家里见到的那一只猫吗?原来龚月朝把猫托付给了他,还好猫正睡着,不然又该凶他了。
陈煜生起了身,揉揉眼睛,对那女孩儿说:“苗苗,去给爸爸冲杯咖啡。”
女孩儿撅噘嘴,说:“行行行。”然后就出去了。
这时候,书房中就只剩他们两个人,陈煜生见秦铮铮杵在门口,便说:“别客气,进来坐吧,我昨天睡得晚,等你等的就睡着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秦铮铮在红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陈煜生坐起身来,揉揉自己蓬松的头发,把身上的睡袍重新绑了绑,问他:“秦铮铮是吧,找我有什么事儿?”他说起话来恣意而又洒脱,自带一种骄傲的感觉,他是秦铮铮从来没接触过的类型,让觉得自己被压迫到了,以致于他进门前做好的预案全都忘记了。他记得第一次见陈煜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这次没了龚月朝,这人的锋芒全都露了出来呢?
秦铮铮不自觉就警惕起来,说:“我想来问问龚老师案子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陈煜生大笑起来,就像在嘲笑一个傻子似的,他用手上下比划着秦铮铮,“你,你是一警察,整个案件都是你们在参与办理的,你来我这打听一个犯罪嫌疑人的事儿,这不是本末倒置吗?”他大笑之后,正色道:“我看你就是来着套我话的吧?”
没错,陈煜生是个律师,他也知道律师都是靠聪明的大脑和善辩的嘴巴吃饭的,可他哪能想到刚来没说了两句话就被嘲弄了一番,而且这嘲讽充满了敌意。他一瞬间便涨红着脸,,否认道:“不是,没有。”
这会儿,小姑娘端了杯咖啡进来,一瞬间,就散满屋子香气。陈煜生原本还冲他张牙舞爪的,转而却极其谄媚的跟女儿说谢谢,那小姑娘则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陈煜生也不生气,让她出去了。
秦铮铮在一旁是目瞪口呆,不禁想他们还真是神奇的父女关系。
陈煜生眯着眼睛喝了两口,被这咖啡苦得直皱眉头,等他放下杯子,刚才眉眼之间聚集的困倦一下子都散了。他把那条没受伤的腿盘在了躺椅上,正了正身体,说:“小伙子,我不知道你今天找我来干什么,但是你想从我这儿打听到什么是不可能的。于公,你想往深了查小朝的案子的话,抱歉我没看见你的手续,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该做的笔录我都做过了;于私我是看在你曾经是小朝的学生才让你过来的,里子面子都给够了,你想通过私人渠道获取信息,那么我也是无可奉告的。”
秦铮铮哪想到陈煜生就跟龚月朝养得那只猫一样对他攻击性十足啊,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直接跟他较起了劲儿,话里话外都是“此地不欢迎你”的意思,怪就怪他这尴尬的身份。
“您误会了……”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了父亲的工作日记,翻到做了折叠印子的地方,站起来递给了陈煜生,“我爸曾经也是一名警察,我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您看一下吧。”
陈煜生一脸疑惑地接过去,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了一番,然后继续保持那一脸疑惑,将目光转移到秦铮铮身上。
秦铮铮说:“我是一个警察,您是一名律师,咱们两个人对于做假证和伪证的后果要比任何人都清楚。”
陈煜生的脸上瞬间便笼罩着一层说不透的阴霾,“你威胁我?”
秦铮铮摇头否认,“我早知道,任何犯罪都不会是完美的,都会有它的动机和突破口,只要找到一个点,案子就会迎刃而解。之前,龚老师的案子就是找不到所谓的动机的,就连帮你报复这个理由都显得十分牵强,在王雪绛的案子之前,我都不信是他做的。直到我无意中看见了这个,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铤而走险,用自己的前途相搏了。”说着,秦铮铮又想起父亲记叙的过往,不自觉便伤感起来,他强制自己压掉心中异样的情绪,吸了吸鼻子,说:“我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把它交给我的同事,这样的话,我们整个刑警队都不会被上面一直压着,我们队长和副队长也不会一直为难了,这样我们都会轻松。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样的话,龚老师……他就会被判更重的罪,我不想,他曾经那么帮我,他出事儿了之后,我什么都帮不上就算了,我更不能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那你找我想干什么?”陈煜生的语气有些松动了,他的警惕性也放下了,他把那个笔记本还给秦铮铮。
“我想问你,龚老师……他真的经历过我爸爸日记里所写的这些事情吗?”他问完了,举起自己右手的三根手指放到耳旁做发誓状:“陈律师,请相信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陈煜生把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用拇指拭去了嘴唇边残留着的咖啡液体,先冷笑一声,说:“别人都说人性本善,其实我是觉得人性本恶,你没经历过的事情,你就永远不会知道人的身体里究竟会住着一个怎么样凶残的恶魔,而这个恶魔,会给一个孩子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
“……真的是这样的吗?”
秦铮铮分明看见陈煜生点了点头,然后听见他说:“秦铮铮,你今天听完了我的叙述,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要是说出去,让这个屋子外的其他人知道的话,姑且不谈小朝会怎样,你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你可要想清楚了。”
秦铮铮从把手机导航设成“清帆律师事务所”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在往一个深渊里义无返顾的跳,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路标都写着正义,究竟哪条是对的,他也不知道,只是他的潜意识告诉他,不能做任何背弃龚月朝的事。
那个在操场上捧着篮球喊他名字的老师,那个从校长室出来后站在夕阳余晖下镶着一层金色的老师,那个在讲台上传道受业的老师,那个觉得他笨露出一副嫌弃表情的老师……他的青春是与这位老师羁绊在一起的,他帮他度过人生最艰难的日子,为他失去父亲时解开了最难解开的心结,那他又怎么能背叛呢?
当初披着一身警服的父亲没有帮龚月朝做到的事情,他可以帮着父亲实现的。
秦铮铮这样想,然后笃定地说:“你放心。”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父亲曾经跟龚月朝说过的话:“叔叔帮你做主。”然后看见了满脸是伤的小男孩儿感激并且充满期待地冲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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