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0月20日 星期一 天气:晴
今天和领导一起下乡办案子,一个白天的时间总算把前段时间的工作完成了,回来写了一份工作总结,已交给领导。后面基本上没什么大事发生,还想着总算能轻松了。
到了晚上,我要值晚班,来了一个男孩儿过来报警,说是有同学欺负他。(因为后面发生了一段小插曲,为了避免将来会发生不必要的麻烦,我决定细致记录一下。)
男孩儿的脸颊肿了一大片,通红通红的,从表面上看应该是被人重复性的扇了很多巴掌导致的,他眼睛也哭肿了,胳膊破了好几处,伤口里还有沙子。
他说有几个同学欺负他,我看着心疼,就给他做了详细的笔录。
男孩儿叫龚月朝,我觉得挺好听的名字,我最开始还把孩子的名字写成了龚月招,他给我指出错误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背处也有伤口。他说他的同学对他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凌辱,给他的身体和心灵都造成了特别重大的伤害。我开始问他情况,问他老师知道吗?他说跟我说,告诉过老师,但是老师不管。我便问为什么,他说,带头欺负他的那个孩子,父亲好像是当什么领导的,老师忌惮他们,所以不管。
孩子说话一板一眼的,说着说着就又哭了。我还问他他家大人呢,他说爸爸瘫痪了,母亲为家庭忙碌没空理他,说了也没用,回去还要被爸爸骂是废物。
这样家庭里的孩子真是可怜,想想也是一个父亲,就决定一定要帮这个孩子。
我看他没吃饭,还给了他点吃的,帮他简单处理了伤口,说要帮他做主,孩子羞涩涩的跟我说谢谢的样子真是可爱的,看见他,我就想我家那混小子能有这孩子一半乖就好了。
我问了那几个欺负他的孩子的名字,并做了记录,然后就去跟领导汇报这些情况。
然而结果却是让我失望的,李仁和副局长在看完我为男孩儿做得笔录之后,又打了很多电话沟通,然后对我说:“这个事情你别管了。”之后,他找了两个老警察处理了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在此之后,他把我骂了一顿,问我:“你知道那孩子的家长是谁吗?市委办秘书处的主任。你瞎接什么案子?出了事儿你负责?”
我说:“那孩子怪可怜的。”
结果领导却说:“可怜个屁,一看就是个撒谎精。行了,收拾一下出去巡逻吧。”
我是很委屈,也没办法,巡完逻了,我回来发现我给那孩子做得笔录全都被销毁了,这才写下这篇日记。
我找人问了问,市委办秘书处的主任姓张,他那个儿子叫张明峰,那孩子是没说谎的,另外,他还说了几个名字,分别是王雪绛,吴一,赵渊,钱思维,周立和,孙雨(女)。
仅以此做记录,以备不时之需。
1997年11月3日 星期一 天气:阴
今天一天都是阴天,上午出外勤,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下午两点帮领导去区里开会,直到下班时间才回。会议主要围绕着党建和社会治安等方面,会议材料已经交给李仁和副局长,并把会议精神传达给他。
工作上的事情也就这些,但是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记录一下。
我回来后,刚想下班回家,出警的同事回来了,就像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又说了前段时间那个来报案的孩子的事儿,还说今天那孩子又报警了,学校把家长叫过来对峙了,他们看就是小学生之间的打闹,还挺当真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报警。
他们说,那小孩儿还哭着问他:你们是警察,为什么不能帮我?
结果我的同事的话冷冰冰的,说什么:小孩子的事情自己解决,别总打电话捣乱。
他们说自己也很为难,那边可是市领导,局长那边下了死命令,他们就是一小破警察,实在惹不起。
我的脑海里,却浮现了那个孩子哭得眼睛红肿的样子。哎,我们这些做警察的,连一个孩子都帮不了,穿着这身警服有什么用?
秦铮铮看完这些父亲记录下来的文字,不受控制流淌出来的眼泪把眼睛糊住了,滴答滴答的掉在那些纸页上,和用来书写的墨水交混,把字迹晕开了。
他从来不知道缘分竟然有这般的神奇,经过几篇普通的工作日记就把他和龚月朝之间的联系提前了好多年。他脑海中不自觉的出现一个乖巧的男孩子被一群恶劣的男生、女生围成一圈又打又骂的惨烈情节,而一直以来,牵绊他思维和逻辑的缺失部分总算有了一个顺畅的理解,他突然懂了龚月朝做这一切的用意。那几个名字……竟然……竟然……都是伤害过龚月朝的人,所以张明峰、赵渊,周立和这些人的伤害案并不是无解的,也确实是龚月朝做的,然后现在因为有了动机,一切就都有了解释。但也有两个名字就显得陌生了,吴一和孙雨,他们是幸免者吗?
秦铮铮苦笑着,他头一次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警察是这么的没用,懂了父亲在日记末尾发出来的感叹,甚至明白了龚月朝为什么那么忌讳跟警察打交道,有交往,他宁可让自己身陷囹圄,也要亲自动手报复那些人。就因为当年的警察,他父亲的同事,这些所谓的站在正义立场的他的长辈们在面对一个被伤害的孩子的时候,因为忌惮上面的权势,没有施与任何帮助。
他不再看了,合上日记本,刚想扔回箱子里,却想到了什么,将记录关于龚月朝的部分的纸页折起来,在箱子里放上一整包的樟脑丸后,把箱子重新塞回到柜子里。然后拿着日记本,起身回卧室换衣服,风风火火的就要出门。
正在收拾厨房的金凤琴穿着一身浅绿色围裙,手上戴着一副粉红色的橡胶手套,见他这幅样子,便问:“你又干什么去?”
秦铮铮只丢下“去一趟单位”这几个字,关门就走了,连母亲说得路上滑小心开车都没听到。
雪后的随江冷得很,北风刮得人骨头生疼,他刚下楼,羽绒服便被冷风吹透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同时,被这冷风一吹,他人立刻便冷静了下来,站在冷风中,望着眼前的白雪,一时间有些迷茫。
秦铮铮就在想,他去单位干什么?他找到了龚月朝的作案动机,难道要去跟领导汇报说实际上张明峰,赵渊,周立和,钱思维这几个人就是龚月朝害得吗?然后再让龚月朝多判几年,实现张明峰利用权势往下施压的目的吗?那他是不是就成了帮凶?张明峰这几个人为什么一直含含混混的不肯说龚月朝的犯罪动机,少年时期对同班同学施与暴力这种事情,说出去实在是丢人的,他们不说,就凭借手中的权利对他们警方进行压制,试图撬开龚月朝的嘴巴,让他承认自己的罪行,人心真是险恶。
让秦铮铮感到困惑的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哪边才是正义。
秦铮铮发动了汽车,他拿出手机想了想,按开了手机导航软件,在目的地一栏里输入了:“清帆律师事务所”这几个字。
一阵语音播报,导航规划好了路线,秦铮铮驶出了自家小区。
这个时候,他只能找陈煜生问清楚,龚月朝的好友,几次为龚月朝作证,而且龚月朝供述这次动手伤人的犯罪目的就是为他出头,那陈煜生一定知道原委……而且还起了一定的作用。
周末的清帆律师事务所竟然还在营业,秦铮铮推门进去,一个面相斯文的中年男人正在大堂里接待一个过来咨询的老太太,除去这个男人,这个门市房里就再没别的人了。
男人朝他笑了笑,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一会儿,自己解决完手头上的事情就过来。
秦铮铮坐在沙发上一边摆弄手机,一边等那男人应付老太太。老太太说得大概是自家亲生的儿女不孝顺,看能不能把遗嘱立给伺候她的小保姆的事情。男人很有耐心的先劝慰这个老人,并解释了各种利弊,然后才说需要准备的东西。
老人听完,很认真的用笔做好了记录,千恩万谢的走了,男人直把她送出了门,才又回来。
男人过来问他:“你有什么事情吗?”
秦铮铮放下手机收好,站起身来,与那男人握了手,说:“我叫秦铮铮,是立夏分局的警察,我想找下陈煜生律师。”
男人歪着头看了他一阵子,才说:“你好,我叫乔禾,是这个律所的律师。你找陈律师啊,他这段时间没上班,你要是工作上的事情先给我看下你的证件,或者等工作日拿介绍信过来沟通。”
男人很有分寸,说话的时候还不忘针对秦铮铮的职业,秦铮铮自认失言,不该拿自己警察的身份出来压人,转口便说:“不是的,您误会了,我找陈煜生是私事,我想找他问问龚月朝的事情。事实上,龚老师是我高中老师,我有些事情想跟陈律师交流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您给我他的电话。”
男人敏感而又警惕,见秦铮铮的态度软了下来,他便思考了一会儿,才说:“你等会儿,我进去打个电话先。”他拿着手机进到了里面,过了五分钟才出来。之后给了他一张纸,纸上写了地址,他说:“这是陈律师家,你过去找他吧。”
秦铮铮千恩万谢的拿了纸条走了,上了车,直奔陈煜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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