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长岭’给了你好处,所以你就出卖了我?”派出所的走廊里让龚月朝觉得很冷,蓝色的塑料椅子上更没有什么温度,一盏昏暗的小灯在他们头顶上照着,投在地上一道很长的影子,未免显得有些凄凉。
龚月朝问完这个问题,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给自己点上,也不吸,就那么擎着,任凭这根烟在明明灭灭的火光之中消耗,走廊里的冷光与烟雾交织在一起,映着龚月朝那张冷峻的脸。
虽然在之前,龚月朝已经意识到了这位相伴了一年多的下属背叛了他,可亲眼所见这一切,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之后,就好像一盆冷水从头到尾泼了下来,还是让他浑身上下泛着刺骨的痛。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讽刺的一个原因,导致冯裴的背叛。
冯裴的沉默就是对龚月朝猜测的认证,从头到尾,他甚至连反驳都没有道过一声。
龚月朝把烟蒂丢在地上,用脚碾了碾,一点光亮就此熄灭,只留了一缕白烟,飘散在了空中。
“你吸吗?”龚月朝问,“你吸毒吗?”他重复道,说起那两个字,身上的寒意更重了。
冯裴终于给了反应,对着龚月朝连连摇头。
龚月朝看他不像是在撒谎,便又问:“所以,你需要钱来供乐静吸毒。”
“是。”冯裴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一般,嘶哑的,没有一点生气。
“那是一个无底洞!你赚的钱根本就不够,刚好‘长岭’给你的钱比较多,你就把我们的标书泄露给了对方是吗?”
冯裴沉默,没有否认,那层被捅破了的窗户纸,就好像他们之间的信任,脆弱而又不堪一击。
“呵……”龚月朝觉得自己喉咙发紧,没吐干净的烟气熏得他连发出一声干笑都受到了制约,“我到底还是信错了人。”
无休止的沉默过后,冯裴在在龚月朝失望的话语中开口解释:“龚总,我……我从来没想到……是我一时糊涂了,对,对不起。静静吸那个……那太需要钱了。我从那里面出来,有家世清白的姑娘肯跟我在一起,我都觉得很感激了,谁知道她却……”冯裴说了两句话而已,便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扶着自己的脸,抽泣着,谁知这泪水里有多少是忏悔,多少是惋惜。
其实龚月朝能懂,他们这种从监狱里出来的刑满释放人员是多么的渴望得到社会的认可,同时也希望得到没有歧视的爱情。
社会的认可与尊重,龚月朝给他了;而没有歧视的爱情,是乐静给他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事业和爱情双丰收的冯裴是快乐而又满足的,龚月朝作为冯裴的领导和朋友,他都能感受得到。
乐静这个姑娘,乍一眼看去是很娴静的那种,长头发,大眼睛,站在冯裴身边显得小鸟依人,据说是在一家公司里做文员,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国企职工,这些条件对于冯裴来说,虽然算不上门当户对却也不算高攀,毕竟他在沐城集团也算是个人物了,身上唯一的瑕疵不过就是蹲了几年监狱而已,可冯裴一直介意以及自卑。
龚月朝怎么都想不通,一个好好的姑娘为什么会染上毒瘾。
“她有一次和同事去酒吧不小心染上的,我劝她戒掉,可是……没那么容易,他父母要面子,女儿找了我这个有前科的本来就拿不出手,她还吸了毒……”冯裴喃喃自语,就像在神父面前告解一般,“她和家里断了联系,跟我同居,我这一年多攒的钱很快就花光了,我很爱他,除了帮她搞点钱以外也没别的办法,正好这个时候,‘长岭’的负责人找到了我,说事成了之后给我一笔钱,所以,我答应再帮他两次。”
“你还为了掩盖自己的行径,误导我是王建然做的?”
“对,他刚来,您就很信任他,委以重任,我觉得我地位可能要不保,而且我发现他喜欢您,肯定会对您忠心耿耿的,再加上我做了亏心事……”
龚月朝起了身,“好了,别说了。”他在派出所的那道长长的走廊里来回的踱着步,就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这压抑的情绪全都宣泄出去。
冯裴应声闭了嘴,始终保持着低头的姿态。
“你知道吗?泄露商业机密这可是犯罪,咱们就在这个地方,我只要,我只要……”只要跟秦铮铮知会一声,一切阴谋啊之类的全会曝光在世人面前。
是的,前段时间他们丢了两个标,龚月朝已经承受了不少公司里的非议了,如果他连罪魁祸首都抓不到,明天的会议上,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所要树立起来的威望也会大打折扣。
冯裴听见这话,腾地站起了身,他这动作把龚月朝吓了一跳。他防备的往后退了两步,冯裴那庞大的身躯几乎罩住了他,谁知下一秒钟,这人却“扑通”一声跪倒了他的跟前,哭着哀求道:“求求您了,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乐静……她还需要我。”
龚月朝甚至没去扶他,任凭过去还算忠诚的手下跪在这冰凉的地板上。
“你醒醒吧,乐静她根本不值得你这么为她,你知道……你知道她被抓的时候,在那里面干什么吗?”龚月朝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可又不得不告诉他。
秦铮铮说得很委婉,可龚月朝猜到了。
吸嗨了的男男女女,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欲望,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还能是什么?
冯裴整个人都僵在了他的脚边,最后就像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整个人就像烂泥一样瘫在了地上。
这让龚月朝的脑子乱得很,理不出一个可以妥善解决的思路。他如果不放过冯裴,那冯裴就要再进去一次,二进宫的冯裴这辈子恐怕就完了,而冯裴一直以来所祈求的自尊也都会灰飞烟灭。可想想是这一年来的朝夕相处,让他还对冯裴还有一点点同情和怜悯,如果放过冯裴,他又怎么跟时沐城和公司进行交待。
就在这时,秦铮铮出现在走廊那头,他已经配合办案民警完成了调查取证工作,过来找龚月朝一起回家。龚月朝与秦铮铮遥遥相望,秦铮铮看着面前荒诞的场景,面露吃惊之色,犹豫着要不要过来。
此时,龚月朝却在秦铮铮那里找到了答案,他俯把冯裴扶了起来,对他说:“我没办法原谅你,公司也没办法在你犯下这种错误的情况下再用你。放心,我不会报警,明天你去公司和王建然做一下工作上的交接,你这一年在公司的经历相信你在其他地方也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希望你能好自为之,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冯裴张张嘴,似乎还想给自己争取点儿什么,他看龚月朝如此决绝,到底没有说出这样的话来。
龚月朝朝远处伸出手,冯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回头看见满脸阳光的秦铮铮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就像一个发光体照亮了这阴暗的走廊,随后就见他们两个人的手拉在了一起。
“咱们回家。”龚月朝说。
“好。”秦铮铮笑着答。
冯裴自己一个人,站在这冰冷的、没什么温度的走廊里,望着那二人离开的背影。
“她不值得你这么做。”是龚月朝告诉他的。
龚月朝给了他工作以及失而复得的自信,也教会了他很多很多,他不是人背信弃义,他知道,龚月朝的决定会给他在现在的公司环境中带来多大的麻烦,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心里也做出了一个决定,和乐静分手,改过自新,从头开始。
因为他知道,以龚月朝的为人和他对龚月朝的了解,这是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下面就开始开会。”
沐城集团的办公楼里,有一间能容纳近五十人的会议室。今天,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而主席台上就只有龚月朝一个人。
龚月朝身穿一套极为修身的黑色西装,显得庄重而又肃穆。他刚一进门,原本喧嚣的会议室里,瞬间就变得极其安静。
众人都发现龚月朝周围少了什么,可又说不清楚。直到他开口,他们才意识到这所谓的别扭究竟怎么回事。
“会议正式开始之前,我先来宣布一则人事任免决定。”他举着一张纸,表情没有一点点的变化,声音甚至还带着一点冰冷,“经公司研究决定,开除副总裁助理、工程部主任冯裴所有职务,同时,这两个职务……”龚月朝顿了顿,看向下面坐着的众人,有人表现出一脸吃惊,有人却对他下面的话充满了期待。“将会由王建然接任。”
他话音一落,下面便是一片哗然,尤其是坐在后面的王建然几乎被这吓了一大跳,张大了嘴巴,接受着众人带着嫉妒语气的恭喜。
龚月朝任他们喧嚣了一会儿,才道:“会后,两个人会进行工作上的交接,对于公司的安排,我希望大家理性面对,不要随意猜测,传播谣言。好,会议正式开始。”
这个消息真的足够颠覆大家的认知,甚至让很多人处于一种无法言说的懵逼状态。在龚月朝身边工作了一年多的冯裴可以说是上头那三位最信赖的人了,这一下子怎么就直接被开除了,还有王建然,刚来公司不过半年,一跃成为副总身边的红人……这也太跳跃了。
见大家根本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还在私底下议论,龚月朝清了清嗓子,看向台下,问:“大家似乎有意见?那我给大家五分钟来提问。”他把目光放在嚷嚷的最欢实的刘望山身上,“销售部的刘经理,你来说说,你有什么意见。”
刘望山见他点了自己的大名,索性也不掖着藏着了,开门见山直接把话讲了个通透,“我觉得龚总做事情太武断,你人太年轻,没有足够的经验管理这家公司。比如说他做的这个决定就太不谨慎了,首先,我认为冯裴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开除他?龚总的这个决定会不会造成劳务纠纷,让公司在行业内失信。二是,王建然一个刚从象牙塔里出来的乳臭未干的孩子,工作经验少得可怜,为什么能得到龚总重用?这其中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因素?三,我怀疑时总和顾总完全是被龚总你蒙蔽了,你才能在他们不在的时候接管公司,公司应该由更有能力的人暂管,而不是你。”
他话音一落,原本安静的会议室又开始掀起新一轮的讨论,有人似乎赞同刘望山的说法,也有人站在龚月朝这边。
面对质疑,龚月朝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慌张来,似乎根本没有把刘望山这话当回事,因为他甚至已经料想到了会有今天的这番斗争。
龚月朝站起了身,从台上走了下来,在众人目光的洗礼下,一字一顿的回答起刘望山的提问:“首先,冯裴他做错了事,给公司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他本人对于开除这件事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基于人道主义,我们没有对他的行为报警,而公司这部分损失的责任由我来承担,是我管理不严,我会自降20的薪水来弥补因为我的疏忽管理造成的失误。其次,关于重用王建然的决定,王建然之前在公司已经实习过一段时间,他来公司之后,专业过硬,心思缜密,尤其在朝阳工作的时候,不仅很好的完成了几次技术改造的监督工作,还制定了一系列合理有效的员工管理办法,我相信朝阳公司那边的同事是有所感受的。”龚月朝说罢,望向坐在后面几排的那几个自己
带起来的手下。
他们点点头,其中一个穿着浅蓝色工作制服的年长的老技工站起来说:“王建然虽然年纪小,可是制定的管理制度非常科学,我们的生产效率也有所提高,反倒是因为销售部那边业务水平有限,使得销售渠道过于狭窄,满足不了我们的出货要求,还是龚总出面谈成了几笔生意。”
龚月朝摆摆手,那人坐下,再看刘望山,他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精彩极了。
“再来说时总和顾总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时总生了病,现在在医院休养,顾总就一直在他身边照顾,公司暂时交由我来管理,公司里就风言风语的有不少传言,说得有模有样,好像再过几天时总就要驾鹤西去了,公司就要改姓龚了。”龚月朝说着自己都笑了,“你们信吗?”他用讥讽的目光看向刘望山。
众人也都顺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直把刘望山看得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龚月朝重新坐回到台上,他说:“原本我还要查查到底是谁制造的流言蜚语,今天我想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了,我在这里就给大家一个定心丸吃:时总现在很好,虽然说他还处在漫长的恢复期,并且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是我相信他肯定能康复,重新回到公司。我觉得在时总回来之时,他需要的是大家的祝福,而不是被流言蜚语击溃的军心。”
“对!”台下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这样一声应和,接着更多人都跟着附和。
“好了。”龚月朝成功让大家安静下来,“还有人有意见吗?”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回答,龚月朝这才说:“既然没有,那正式开始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