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数日大雪后,燕南迎来了难得的一个晴天,盛欢趁老妈子午休的时候跑了出来,打算偷偷外出一趟。
珑园戒备森严,盛欢作为半个外人,想出去必须经过报备,得到管家的批准才可放行。盛欢不想惹出一堆麻烦,于是准备依靠其他办法离开,他在珑园四周游荡几圈,终于在一座靠近东苑的花园里找到了出路。这里守卫稀疏,在靠近街道的墙根处有株高大的榕树,只要攀爬上去,就可以通过树枝落到墙外。
盛欢身手敏捷,几下便利落地攀至树冠处,还未登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交谈的声音。
两道脚步声徐徐临近,正朝盛欢的方向走来。他来不及躲避,只好抱住一根粗大的树杈,将自己吊了上去,双腿夹住枝干,藏进了一个最不显眼的地方。
一人道:“你有几日没在外头露面了?再这样下去,弟兄们都会以为病重的人是你,而非少爷了。”
温软柔和的声音回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咏棠最没有办法。”
盛欢一惊,发现来的人竟然是温鸣玉和先前那名领路的大汉。他向来对温鸣玉是唯恐避之不及,不料今天竟然会在这里巧遇,下意识地把自己又往里缩了一些,以免被对方发现,惹出不愉快的事情。
大汉道:“你这份心力,要是能分一些给亲生儿子就好。”
温鸣玉冷笑一声:“亲儿子?我认过他吗?瀚成,那小子从不唤我父亲,自己都识趣的很呢。”
他的语调里有不加掩饰的嫌恶,即使盛欢再有自知之明,当面被生父这般讥讽,也会感到一阵难堪。在没有见到温鸣玉的时候,盛欢不曾关注过对方与盛云遏的旧事,那时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对此事提起兴趣了。但真正等到接触温鸣玉的这一天,盛欢发现自己还是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心,十分急迫地想要知道温鸣玉与盛云遏是怎样相识,又是怎样交恶,他们分明彼此厌弃,为何又会让他诞生?
温鸣玉与大汉越走越近,最后在距榕树相去不远的位置停住了脚步。温鸣玉肩披漆黑大氅,站在一株梅树下,侧影挺拔而清癯。一阵微风拂来,吹落了满树白梅,花瓣细雪般纷纷扬扬地沾上了温鸣玉的发梢衣角,他却毫不在意地抬起手,扶了扶枝头一朵摇摇欲坠的花蕾。
那场面好看得像一幅画,盛欢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怔怔地望着前方的温鸣玉。若非是他见识过对方冷漠狠厉的另一面,盛欢几乎要以为他的父亲原本就是一个温柔而善良的人,见到被寒风打落的梅花,都忍不住要施以援手。
可惜他的遐想很快就遭到了打断,大汉走到温鸣玉身后,又要继续方才的话题:“就算那个女人可恨,孩子总是无辜的呀。”
温鸣玉抬掌比了一个手势,示意大汉噤声。大汉似乎还想说下去,却被温鸣玉侧首扫了一眼,顿时发出粗重的叹息,不敢再言语。可等待了几秒,温鸣玉的手却没有放下去,大汉有些疑惑,问道:“三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借你的刀一用。”温鸣玉很平静的开口。
大汉仍是一头雾水,老实地撩开衣摆,露出别在腰间的东西。盛欢眼尖,发现那上面不仅有好几把匕首,甚至还挂着一把漆黑的手枪。他虽知道温家的背景,但首次见到这种东西,难免会有些好奇,盯着它看了很久。温鸣玉从大汉手里接过匕首,忽然转过身,朝盛欢所在的位置看来。
目光与温鸣玉相对时,盛欢心头一震,迅速觉察到了危机。
温鸣玉审视他片刻,面上似笑非笑的,继而信手一掷,匕首竟然凌空朝盛欢的方向射去。盛欢反应也是极快,当即手脚并用地往后缩了几寸,分秒之间,他已感到颈间扫过一阵劲风,肩侧冰凉,匕首扑的一声穿透他的衣衫,紧挨皮肉,牢牢扎进树干里。
要是匕首的角度再偏一些,此刻划破的一定是他的脖颈了,对方这一举动来得突然而惊险,盛欢许久都未能平复狂乱的心跳,瞪大眼睛与树下的温鸣玉相望,神情无措又有几分恼怒。被诸般戏弄多次,他终于有了一点脾气,只是顾忌着温鸣玉的身份,不敢发作出来而已。
两人僵持片刻,大汉也发现了树上的盛欢,不由喝道:“你这是做什么,给我下来!”
盛欢面无表情地拔出匕首,将它捏在手里,低头看向温鸣玉。温鸣玉仿佛洞悉了他的想法,居然很是挑衅地挑起眉毛,对盛欢眨了眨眼睛。
盛欢终究没有胆量把匕首丢过去,他把利器衔在口中,沿着树干滑落下来,从口中取出匕首,用袖子擦了擦,递给板着脸的大汉。
大汉看也不看地将它插进腰带里,又悄悄向温鸣玉投去一瞥,退到他身后没有说话。
这是盛欢第一次与温鸣玉站在一处,方觉对方要比自己要高出许多,他需要稍抬起头,才能与温鸣那双幽深漆黑,微微带笑的凤眼对视。
温鸣玉的目光在盛欢划破的衣领处停留一瞬,又落到盛欢的脸上。他似乎觉得盛欢现在的表情很有趣,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良久,才说道:“不要总是躲在角落里偷看,这是老鼠爱做的事情。”
盛欢知道自己那个晚上跑去偷看的事情已经被对方洞悉,心中的恼怒飞快被尴尬取缔,不由错开视线,盯着一枝半开的梅花发呆。
“衣服我会赔给你的。”抛下这样一句话,温鸣玉便干脆地离开了,显然对他一眼都不想多看。
大汉没有跟过去,等温鸣玉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他走到盛欢身边,认真地观察半晌,问道:“受惊了吗?”
盛欢仍在想着自己的父亲,他没有料到温鸣玉依旧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还会主动提出要赔他一件衣服。这份意外的细心稍微平息了他的不满,盛欢整理好被弄乱的衣襟,对大汉摇摇头。
“你和三爷真像啊。”大汉笑了笑,与冷峻的外表不同,他似乎是个容易亲近的对象:“虽然长得不太相似,但是瞪起人来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盛欢不知该如何接这句话,外貌也好神态也罢,他不想与温鸣玉有任何的相像,这样只会让对方对他更加讨厌。
大汉也不指望听到盛欢的回答,径自道:“我姓许,是你父亲的下属,你可以叫我一声叔叔。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事,就让下人来找我,我会替你想办法。”
盛欢年纪虽小,却懂得分辨善意的真伪。自他十岁以来,因为这张与盛云遏极为相似的面孔,曾有许多人无端地向他示好。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时候,盛欢不知其中险恶,懵懂地被对方引诱,结果险些遭受了侮辱。将动手的人打晕之后,盛欢遍体鳞伤的逃回了盛云遏身边,而那时的盛云遏就靠在门框上,葱葱玉指间夹着一根香烟,眯起了她妩媚的眼睛,冷笑着上下打量狼狈的盛欢。
“你才多大啊,就学会了勾引男人。”盛云遏红唇微启,吐出一口袅袅白烟,摇摆着腰肢离开了:“不愧是温鸣玉的亲儿子,跟你爹一样有出息。”
就算让盛云遏亲眼见到旁人欺辱自己的骨肉,她非但不会出手相助,甚至可能会在一旁拍手喝彩,她无法报复辜负自己的温鸣玉,便把满腔怨恨转移到盛欢身上,这或许是盛云遏养育他唯一的乐趣。盛欢从未在母亲身上感受过分毫的温情,自然早早的学会了麻木以待,对他人暗藏的恶意也能应对自如。
可是大汉虽有一张吓人的冷硬面孔,眼神却坦荡又清澈,与盛欢往日所见的伪善讨好全然不同。盛欢无法拒绝这样的目光,他板着脸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道谢,于是生硬地开口:“谢谢,我可以走了吗?”
“等等。”大汉抓住他的衣领,把盛欢拖到身边:“你还没有回答我,你爬树是想干什么?”
盛欢不想对他撒谎,便实言相告:“我要出门。”
这个坦率的答案让大汉无言了片刻,没好气道:“好端端的大门不走,非要像毛贼一般越墙逃跑,真是不像话!三爷最讨厌这样小偷小摸的举动,下次再被他抓住,你就等着挨罚吧。”
许瀚成相貌粗豪,底下却隐藏了一颗比老妈子还爱操心的灵魂,他少年时看护温鸣玉,现在又忍不住去关怀少主人的儿子,语气虽然责备,但也是一番好意。盛欢默默地听着,竟然感觉有些新奇,从前他要是惹怒了任何一位大人,所受的不过是谩骂和毒打,这样被语重心长的教训,倒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许瀚成说到一半,意外地发现盛欢不知何时将头抬了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一副十分专注的模样,不禁颇为纳闷,暗想:这小子莫非是喜欢挨骂吗?
他干咳一声,正颜道:“我送你出去,现在外头不太平,记得早些回来。”
盛欢领受了对方的好意,顺利地从珑园的府门离开了。他近半个月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此刻站在车水马龙,宽阔热闹的街道上,竟觉得有几分陌生。他拉起颈间的围巾,把下半张脸都藏了进去,去往那个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年关将近,街旁的商家酒馆都在檐底挂起了红灯笼,还多了不少卖字写春联的货铺。这些热闹向来与盛欢没有关系,新年正是盛云遏最清闲的时候,她没有生意可做,便一心一意地来折腾盛欢。寻常百姓在这几日鸣鞭欢庆,阖家团圆,盛欢却要在母亲的支使下疲于奔命,从此彻底失去了过节的兴致。
春华巷借了节日的势头,路口比往常要热闹许多,不少汽车停在巷外,隔着高墙,亦可听见婉转的歌喉隐隐飘来。巷间行走的多是衣着体面,三五成群的成年男子,显得盛欢一个少年人格外的突兀。盛欢避过路人的视线,径自找到一户人家,与其他住客不一样的是,这户人家大门紧闭,门边镶嵌的铁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上书“姜宅”二字。
盛欢靠在墙根处,抬指抵在唇边,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不消多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奔了过来,旋即低矮的围墙上方探出一个脑袋,是名十分清秀的瘦弱少年,正往盛欢的方向看去。
发现盛欢后,少年立即展开笑颜,悄声喊道:“等等我。”
许久未见,他这位朋友似乎又憔悴了许多,眼底积着一层无精打采的青色。对方见到盛欢还是很欢喜的,开门后就几步抢到他身侧,紧挨盛欢蹲下,侧头细细地打量他。
少年总结道:“你怎么一点都没有长胖啊?”
他是唯一知道盛欢去向的人,也是盛欢仅有的朋友。少年名叫姜黎,五岁便与盛欢相识,他们同住春华巷,身世都是一样的坎坷。姜黎出生在贫寒家庭,有个小他一岁的妹妹,他的双亲嗜赌如命,为了维持生计,便将他与妹妹一同卖进了春华巷。鸨母姜玉姝看中妹妹的美貌,倾心尽力地去栽培她,对于赠品一般的姜黎,姜玉姝倒是不屑一顾,只把他当做粗使打杂的佣人看待。姜黎不忍妹妹深陷火坑,日日省吃俭用,与盛欢共同攒下了微薄的积蓄,想要替妹妹赎身。
盛云遏生前吸食鸦片,亏欠了鸨母一大笔钱,待她病逝之后,鸨母追债无门,便把主意打到了盛欢身上。往日光顾盛云遏的客人里,也有不少人看中她漂亮的儿子,只是盛云遏一直不肯将他卖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而今鸨母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逼迫盛欢签下卖身契,正托人四处搜捕他,姜黎担忧朋友的安全,于是让他先躲入珑园,等待盛欢找到他们共同藏在春华巷的钱财,替妹妹赎身之后,即可远走高飞,再也不受拘束。
“再过段时间就胖了。”盛欢对他笑了笑。
姜黎又问:“你父亲……对你好不好?”
他并不知盛云遏与温鸣玉之间的恩怨,却也能从盛云遏凄惨的下场中得知这对母子并不受青睐。姜黎在幼年时就被至亲舍弃,很清楚血缘关系远没有常人想象中那样牢固,虽说虎毒不食子,但盛欢生父的身份特殊,难保盛欢在他身边不会吃什么苦头。
回想起温鸣玉留在他身上的两道鞭痕,还有那把险些扎进脖颈里的匕首,盛欢神色中闪过一缕短暂的阴郁。不过他还记得温鸣玉那句“没有道理可讲”,又有些说不出的无奈,只对姜黎吐露了一半实情:“他很少理会我。”
却不知何故很爱捉弄人。
这是盛欢藏在心里的后半句。
姜黎不疑有他,握着盛欢的手笑道:“不理你也罢,只要他肯收留你、给你一口饭吃,这就足够了。”
他毕竟年纪不大,关切了几句盛欢的近况后,便缠着他打听珑园里的事物。尽管盛欢寡言少语,但在珑园憋了半个月,也积攒了一些心事想要和朋友分享。他略过自己与温咏棠的纷争,向姜黎讲述了温鸣玉对盛云遏来由不明的恨意,让对方听得云里雾里。两名少年皆是未经情爱,想不通其中会有怎样的坎坷,最后姜黎迟疑着发表意见:“大概是……吵架了吧?”
盛欢并不认同这个猜测,依照盛云遏提起温鸣玉的态度,区区一场口角,何以催生出如此深重的怨恨。
两人在墙根蹲了许久,姜黎的肚子忽然响亮地咕噜了一声,见盛欢侧首看过来,他难为情地露出一个笑容,小声道:“我中午吃的不多,有些饿了。”
盛欢仔细审视他苍白削痩的脸颊,皱着眉道:“他们是不是又不给你饭吃?”
姜玉姝为人吝啬,又嫌弃不能招揽生意的姜黎,三天两头克扣他的伙食。盛欢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常常把自己的口粮与对方分享,现在他搬进珑园,想必对方因此挨了不少饿。姜黎不好意思向他撒谎,又怕盛欢替自己操心,便道:“我最近没有什么胃口……”
盛欢一看他的神态,便知姜黎说的不是真心话。他不由分说地将对方拉起来,牵着他往巷口走去。
盛欢人高腿长,步伐迈得又急又快,姜黎不敌他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不解道:“小盛,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吃饭。”盛欢答道。
他出门时带上了自己攒下的一点零钱,本来就是打算送给姜黎兄妹应急所用,花在这个地方倒也适宜。姜黎知道自己拗不过朋友,十分听话地被盛欢牵着,看他在巷外的买了一袋烤甘薯,全部塞到自己怀里。
姜黎面露为难:“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盛欢道:“姜岚也爱吃,你带回去给她吧。”
他的年纪比姜黎要小上半岁,言谈举止却比年长的朋友要稳重许多,时常像个兄长一般照拂姜黎兄妹二人。姜黎看着盛欢的侧脸,对方仍是少年模样,面容鲜艳又俊秀,可一双乌黑的眼睛沉毅冷静,俨然是成年人才有的神态。姜黎伴随他长大,两人之间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自己尚有妹妹依靠,而盛欢除去那个不管他的父亲,就当真是野草一株了。想到这里,姜黎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红薯掰了半个,塞进盛欢手里。
盛欢接过去咬了一口,继而满足地眯起眼睛,低声道:“好甜。”
姜黎微笑起来,两人肩并着肩,像两只晒太阳的野猫般紧靠在一起,蹲在街头向阳的一隅,共同分享一只滚烫甘甜的红薯。盛欢吃得比对方要快一些,就在他清理沾在手上的残渣时,忽见密密人群中挤出数名神情不善的高大男子,为首那人右颊留有一块蜘蛛般丑陋的红斑,满脸阴沉地紧盯着他,正是唐九。
此人曾是盛云遏的入幕之宾,与她的鸨母关系也非比寻常,难保不会将他押去鸨母面前邀功领赏。盛欢警觉的很,立刻将姜黎拽起,喝道:“跟我走!”
姜黎也望见了前方的唐九,忙把袋子揣进怀里,跟在盛欢身后跑了起来。
唐九果然不怀好意,发觉自己行踪败露,怒斥一声,领着几名大汉追在他们身后。
春华巷并不幽深,没有几步就可以从头跑到尾。唐九受了鸨母嘱托,正在四处寻找盛欢,要将他押送回去抵债。不料前段时日这小子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任他在城南掘地三尺,也不得其踪。今日忽然撞见,只当对方已是瓮中之鳖,教他激动不已,恨不得立刻捉了盛欢去讨要赏钱。
盛欢也清楚再跑下去迟早会被捉住,他们恰好来到一道拐角处,他忙带着姜黎躲进角落废弃的杂物之中,又扯来一只破了洞的竹筐遮在头顶,抬手轻轻掩住姜黎的嘴巴,示意对方不要发出声音。
姜黎体力不如他,跑出了满头大汗,见状艰难地控制自己粗重的呼吸,不敢言语,
数道脚步声纷来沓至,唐九的声音骂道:“妈的,人呢?”
“我们分头找找。”另一道谄媚的声音建议:“小崽子跑不远,肯定在哪里藏着。”
几人果真分散开去,没过多久,有二人找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四下张望。这里是道死胡同,一眼即可看到尽头,两名大汉转了一圈,并未发现可疑的踪迹,其中一人嘀咕道:“似乎不在,换个地方吧。”
另一人却谨慎许多,他踢开路边堆积的废品,查找所有可以容人的缝隙,很快就检查至盛欢与姜黎躲藏的竹筐旁。大汉向前几步,脚尖踢到一只断了腿的桌子,姜黎恰好躲在桌后,顿时吓得身躯一震,紧紧揪住盛欢的衣角,把头往手肘里藏。
大汉发现了竹筐,心生疑窦,便俯下身,从筐底的破洞中往下窥视。
盛欢不闪不避,目光霎时与对方撞在一处,大汉惊愕地瞪大眼睛,正张口欲呼,脖颈却被盛欢从下方探出的双手一把攥住。这一下他咬紧牙关,使出了十成的力气,把大汉掐的两眼翻白,喉咙咯咯作响,两人一个挣扎,一个钳制,你来我往地僵持数秒,最后竟然是大汉先落了下风,口吐白沫地软倒在地。
闷响惊动了对方另一名同伴,盛欢不待那人反应过来,闪电般一掀竹筐,跃了出去,一脚踹上男子后腰。
那人痛呼一声,狼狈地扑倒在地,想要起身,又被盛欢踩住后脑,牢牢摁进土里。盛欢拾起一块碎砖,干脆利落地几下把对方砸得不省人事,这才喘了口气,抬手抹去从额角淌落的汗水。
姜黎很少看见盛欢动手,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厉害,已经躲在一旁看呆了。
见四下无人,唐九与他的打手们都已走远,盛欢忙把姜黎拉了起来,对他道:“你快回去,他们要抓的人是我,不会注意你的。”
“那你呢?”姜黎放心不下,惴惴不安地开口:“不如让我去把那些人引开,你趁机逃走吧。”
盛欢摇了摇头,神情仍旧漠然而镇静,或许是刚刚打过一架的缘故,他的双唇紧抿,眼底藏着冰冷的戾气,极像一头凶狠的小狼。
“他们抓不住我。”盛欢道。
姜黎心知自己留在盛欢身边也只会增添麻烦,只好叮嘱了几句,小心翼翼地离开了。等好友走远,盛欢踢开脚下那名昏迷的大汉,撸起衣袖,猛地朝一堵墙壁冲去,几步便借力蹬上了墙头。他从小就在春华巷长大,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趁对方眼线分散,很轻易地便逃离追捕,汇入街道上的人流里,彻底失去了踪迹。
两名戴着帽子,身着黑褂的男人靠在巷口外,静静望着盛欢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公子有些本事。”其中一人道:“也亏他身手不错,否则被捉住了,我们是救还是不救呢?”
另一人往嘴里扔了一颗蚕豆,嚼得嘎吱作响:“当然不救,三爷让我们看着他,那我们就只能看着,哪敢自作主张。”
两人相视一笑,压低帽檐,相继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