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温鸣玉放好热水,站在浴缸旁卷袖口了,盛欢忽然又反悔起来。他正筹划着要怎样开口,对方却走到他身前,屈指刮了一下盛欢的鼻梁:“乖一点,我可不想和一个脏兮兮的人睡在床上。”
盛欢还以为他在说醉话,便提醒道:“我没有和你睡在一起。”
“不是我在的时候,你才不会做噩梦吗。”温鸣玉挑起眉扫了他一眼,将手伸至盛欢胸前,将绸衣的纽扣一颗颗解了开来。盛欢被说的十分心虚,一时忘了反抗,等他反应过来,上衣已被温鸣玉褪去了。不等对方把手放到自己的裤腰上,盛欢被一阵热气从胸腔直冲到头顶,慌忙道:“我自己来!”
温鸣玉居然真的停了手,抱起双臂打量着他,看见盛欢脸颊通红,两排长睫毛颤动着,终于抬起眼睛,无措又带着一点恼怒地望过来,这才低低笑了一声,侧过身道:“你也算是一个男人了,何至于害怕成这样?”
这个问题,盛欢自然不能回答。他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长裤脱下来,从小到大,这是盛欢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裸露身体,就连盛云遏都不曾这样看过他。温鸣玉似是清楚他的窘迫一般,就这样不出一声地等待着,直到听到盛欢低低的一句“好了”,他才转过身,向盛欢望去。
浴室的灯光被热气隔着,变得很是朦胧了。盛欢就垂着头,不着一物地坐在凳子上。他的肤色原本就要比常人白皙,此刻被灯光一照,更是变得雪一样剔透。比起初见的时候,盛欢瘦了许多,胸膛显得很单薄,腰肢只有窄窄的一把,没打石膏的那条腿修长笔直,不过由于多日没有走动,有些异常的细了。
这本是一副很绮丽的情景,可惜唯一的旁观者是温鸣玉,其间的绮丽便失去了意义。他的目光在盛欢脚踝上停留了片刻,只道:“再过一周,多让人扶着你下地走一走。”
盛欢悄悄观察着对方的神情,见和平日并没有差别,才轻轻松了口气,点了几下头。
温鸣玉再度抱起了他,这次没有衣衫的阻隔,两人肌肤摩擦时的触感顿时比往常鲜明了数倍。盛欢气息一顿,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好在下一刻,温鸣玉就把他放进了水里,又抓住盛欢打着石膏的腿搁在浴缸外,命令道:“手不要碰水。”
这个怪异的姿势让盛欢无比羞窘,全身都热得微微泛红,所幸他正躺在一缸热水中,多少给了他一点掩饰。温鸣玉同样没有发现他的异状,对方仿佛是一心一意要做好洗澡这件事一般,只专注地替盛欢冲洗头发,举止丝毫不像一个醉酒的人。但每当盛欢的视线和他对上,温鸣玉很快就会回以一个微笑。也不是平日矜贵的、浅淡的笑容,反倒是眼波如水,勾着一边的嘴角,那样子简直有点像是在撒娇,的确是醉得不轻了。
正因为如此,盛欢总要忍不住去看他,温鸣玉便总是对他露出笑容。这一来二去,盛欢的胆子总算大了些,忍不住问:“你今晚喝了很多酒?”
温鸣玉微微仰起头,认真地思索了许久,才答道:“是比往常多一些。”
以他的酒量来看,这大概是个含蓄的说法,盛欢听得有些不满,说道:“你的私人医生不是不许你喝酒吗?”
温鸣玉怔了一怔,没料到自己许久以前随口说的话,盛欢仍然记得。他将一片粘在盛欢肩头的泡沫抹去,笑着反问:“你是在关心我吗?”
不等盛欢出声,他又慢悠悠地续了一句:“我虽容易生病,可也没有到喝几杯就会倒下的地步。”
温鸣玉动作时,手掌不免会偶尔触到盛欢的身体。盛欢原本就极为紧张,他正屏住呼吸,努力地忍耐着。腰侧敏感的肌肤忽然被对方的掌心擦过。温鸣玉的指尖和虎口都覆着薄薄的茧。被这样触碰一下,盛欢的半个身子都麻了,架在浴缸外的那条腿一松,登时失去平衡,往水里栽去。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盛欢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来维持平衡。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使力,背脊已被一条横过来的手臂圈住了,盛欢尚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一得到解救,立即吓得将双手双腿都缠绕上去,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救命稻草上。
温鸣玉的另一手原本撑着浴缸边缘,承受了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居然也滑了一下,带着盛欢双双摔落下去。
哗啦一声巨响,浴缸里晃出大片水花,盛欢两眼茫然地瞪着,一颗心剧烈地在胸膛里冲撞,过了许久才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眼前是一张放大的、美丽的面孔,在这个距离之下,盛欢甚至能察觉到对方眨眼时,睫毛从自己脸上拂过的柔软触感。他的身体浸在水中,温鸣玉的眼中也映着晃动的水光,将他的灵魂也浸了进去。温鸣玉的一只手垫在盛欢脑后,两人此刻脸贴着脸,身躯紧靠,体温都融在了一起,姿势是前所未有的亲密。
盛欢这才发现自己双手都环着身上人的脖颈,受伤的腿被对方托了起来,架在腰侧。温鸣玉的浴袍已经湿透了,盛欢靠着他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衣料底下紧实温暖的身躯。这一下的惊吓更甚于方才,他立即松开手,推着温鸣玉的胸膛,喊道:“鸣、鸣玉……”
温鸣玉低低地应了一声,腔调里透着醉意,闭起眼道:“别动,让我缓一缓。”
他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扫在盛欢的耳侧,盛欢痒得一缩身子,却忘了自己什么都没穿。他这一动,腿间不慎在温鸣玉的小腹上蹭过,霎时激起了一道尖锐而陌生的热意。盛欢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腰已先一步软塌下去,同时哼出一声带着鼻音的惊呼。
这一声软绵绵的,完全不似他平常发出的声音。温鸣玉也被惊动了,很快睁开双眼,问道:“怎么了?”
对方刚撑起身躯,想从浴缸里离开。盛欢发现身体起了变化,害怕温鸣玉起身后会发现,心中一慌,想也不想地再次把对方缠紧了。
“嗯?”温鸣玉没得到回应,反见盛欢死死搂着自己,把整张脸都埋在自己颈侧,从发间露出的半只耳朵,已经是朱砂一样的颜色了。他以为这少年是在为方才的亲近不好意思,不禁笑道:“你既然这样怕羞,还抱着我做什么呢?”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搂着怀里的人就要站起来。不料刚动了一下,温鸣玉便觉有东西抵着自己的下腹,他根本不需思索,就已知道了那是什么。动作当即一滞,难得地怔住了。
不过温鸣玉毕竟不是未经人事的青涩少年,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皱着眉道:“盛欢,放开我。”
这是温鸣玉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盛欢听见对方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点冷意,更加害怕了。待到那双箍着自己的手臂一松,温鸣玉立刻去推他,这次盛欢没有反抗,很轻易地就被推开了。他应是十分羞耻,蜷着身子,抬起手臂遮在脸上,连看都不敢看温鸣玉一眼。
盛欢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可过了许久,他没有等来责问,却听见了温鸣玉的脚步声。他着实被吓到了,还以为温鸣玉要抛下自己直接离开,急忙唤道:“温先生!”
他放下挡着脸的手臂,慌乱地坐起身,却见自己喊的人仍站在浴室里,正从架子上取下一条雪白的浴巾,转头望着他。
温鸣玉拿着浴巾走到盛欢身前,只道:“水凉了,出来吧。”
盛欢这一晚受了数次惊吓,反应比平时慢了许多。乖乖地任由温鸣玉抱了起来。这次他不敢主动去碰对方了,两手摆在身前,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温鸣玉本想教训他几句,可看到盛欢这副样子,又生不起气来了。盛欢年纪尚轻,受到方才那样的刺激,会起反应也很正常,他又何必去计较这一点无伤大雅的冒犯呢。
他用浴巾裹住怀里的少年,抱着走出了浴室。在这时候,温鸣玉终于有了一点身为长辈的体会,忍不住道:“我上一次这样抱人,还是在咏棠六七岁的时候。”
说完这句,温鸣玉将盛欢轻轻放在床上,见对方躲在浴巾底下,只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模样怯怯的。他终于又有了笑容:“你倒是比他听话多了。”
他想要去替盛欢找几件更换的衣物,刚转过身,衣摆却再度被轻轻地牵住了。盛欢用几根指头捉着温鸣玉的衣衫,咬了几下嘴唇,还是没有出声,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他看。
温鸣玉道:“拉着我又不说话,我可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盛欢做出此举,其实花了很大一番勇气。但他好不容易抓着了这一个机会,不想就这样白白的放过,闻言便极小声地开口:“我……我要怎么办?”
这问题问得无头无尾,温鸣玉却听懂了,一时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这种事情,你怎么有胆子问我?”
他虽是这么说,语气倒很平和。盛欢听得胆子大了一些,于是低着头答道:“我很难受。”
温鸣玉刚要让他自己解决,但一转眼,看到盛欢被纱布牢牢缠住的双手,顿时无话可说了。盛欢等待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复,本来已经不抱期望了。不料下一刻,他身侧的床垫突然微微陷了下去,温鸣玉端坐着,用力拧了一下盛欢的脸颊:“下不为例。”
……
有很长的一瞬间,盛欢像是被切断了对外界的一切连结,仅能像被本能支配着一般紧紧抓着温鸣玉,用鼻尖往对方的脸侧胡乱地蹭。
对方纵容了他的亲近,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盛欢逐渐恢复了清醒,他的世界尚有一点朦胧,是刚刚渗出的泪。温鸣玉支着下巴躺在他身侧,一只手搭在他的背脊上,略显粗糙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里轻点着,像是蜻蜓的尾尖触过水面,悄无声息的,又引发了浅浅的涟漪扩散开来。
盛欢想要装作迷蒙的样子,挤进对方怀里。不料两人的距离刚刚拉近,盛欢不慎蹭过了温鸣玉坚实的腹下。
他又懵懵懂懂地蹭了一下,尚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温鸣玉却再也无法忍受这番无知的挑逗,深吸一口气,陡然翻身压了上来,一手扣着盛欢的肩,像只扑食的猛兽般将牢牢将他摁住,两点漆黑的瞳首度覆上了一层凶狠锐利的光,似开了刃的刀锋,冷冷地攥住了身下毫不设防的少年。
“再来惹我,我就要教训你了。”他的声音听起来要比平常喑哑,那缕柔软的甜也因此更加低醇。盛欢只听这一句,分明是被训斥着,竟不知为什么耳根一热,一颗心又重又急地跃动着,仰起下巴迎上温鸣玉的逼视,一脸期盼地望着他。
温鸣玉亦想不到盛欢会是这种反应,和身下人四目相对着,反倒默然了。正在这个时刻,一阵凉风缓缓地掀起帘幕,吹在两人身上。温鸣玉浑身湿透,被这么一激,酒意顿时散了大半。
酒一醒,才意识到眼下的情景是多么荒唐。他和他的亲生儿子一同倒在床上,自己衣衫不整,身下的盛欢发丝散乱,一双清润的杏目正直直地盯着他。那目光是澄澈的、真挚的,偏偏被眼角的那一抹红晕浸染了,恰似一盒胭脂化在白雪中,顿生出纯洁又妖冶的意味。
温鸣玉头痛欲裂,立即松开手,翻身坐了起来。他扯过落在地上的浴巾,将手擦净了,这才拉拢衣襟,重新系好带子。
等到整理完了自己的衣着,温鸣玉才俯下身去,用被子将盛欢牢牢裹住,沉吟片刻,还是开了口:“你先睡吧,我坐一坐再过来。”
他话音刚落,原本安安静静,由他摆布的盛欢突然问道:“你生气了吗?”
温鸣玉忍不住伸出手,拨了拨盛欢的额发,笑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说完这句话,他仍没有来得及抽身,盛欢蓦地支起上半身,极快地在他脸侧印了一个吻。
少年的唇湿润柔软,像温热的一片雪擦着脸颊落下去,乍然相触的瞬间,温鸣玉的心脏像短暂地在半空停滞了一刻,继而极轻,又极重地坠了下去,发出一道清晰的碰撞声。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那声音,可他的心底的确像是被什么撞过一般,深深地陷了下去。温鸣玉再也不愿停留,他抛下盛欢,一个人走出了厢房。清莹的月色寂寂照在长廊上,温鸣玉像是忘记了身上湿透的睡袍一般,倚着雕花阑干上,一动不动地站立着。
从很小的时候起,温鸣玉就在自己的世界外筑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将自己与其他的一切隔离开来。在这层冰壳里,风月不侵,一切都是在他掌控中的,无论是憎恨还是爱意,他都可以很自如的应对。他年级愈长,待人更加温和,可那层冰壳却从未被撼动过,温鸣玉并不是个多情的人,他喜欢这样安全又疏离的阻隔,因为在这样的距离下,他可以一直保持着清醒。而往往就是这一份清醒,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赢过了许多人。
而方才那个吻就像一束日光,不刺眼,亦没有炙热的温度,却悄然地在那层冰壳上融出了细小的破口。温鸣玉首度被外物侵扰,心烦意乱之下,又有了一阵无法言喻的欣悦。
而这时候温鸣玉才明白自己对盛欢产生了极大的误会,这孩子的亲近和示好,大概和血缘没有半点干系。盛欢之所以不愿意叫他父亲,是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想要当他的儿子。
盛欢自小就缺失了对亲情的认知,可以不顾人伦,但温鸣玉不可以。他知道自己有纠正对方的责任,可要怎样纠正,又是一件使他烦心的事了。
他把自己冰封的太久,竟然有些留恋起那点前所未有的温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