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鸣玉用目光示意他坐下,等他照办后,才问道:“近来很忙吗?”
何凌山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对方道:“既然这样忙,何必特意挤出时间赶过来,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听到前两句时,何凌山把他的话当了真,正急着想反驳,却见温鸣玉嘴角一勾,没能把话说完就先有了笑意,才知道这人是在装模作样,自己倒没忍住先露陷了。何凌山气得想咬他,刚凑过去,温鸣玉却像猜到他的心思一般,笑道:“想对病人做什么?”
何凌山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有恃无恐地开口:“做这个。”
对方挑了挑眉,并不把他这点小小的冒犯放在眼里,只问:“又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他说没有,然而这个谎言很快就遭到拆穿,温鸣玉垂着眼,轻声道:“下次想要敷衍我,就别总在为难的时候咬这个地方。”他的指尖轻轻在何凌山下唇上一点,日影推移,一缕光穿透他的睫毛,落在温鸣玉眼底,那一小块地方柔和地亮起来:“一眼就看得出来。”
身边没有镜子,何凌山只好也按了按对方触碰过的那处,果然有些刺痛。他下意识地换成舌尖去舔,一边懊恼自己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小习惯,一边想自己接手温家的生意没有多久,事未能办成几件,乱子倒是发生不少,如若向对方坦白实在很失颜面。可惜温鸣玉把他的心思猜得太清楚,再找别的理由搪塞也是白费功夫,他唯有把近来发生的事统统在脑中排列一遍,打算挑出最不紧要的那件告诉对方。
何凌山思索得太入神,不知不觉把那片嘴唇舔得鲜红,愈发显得它柔润饱满,变成他一旦失去表情就分外冷淡的面孔唯一一抹艳色。半晌过去,他不知想到什么,倏然抬起眼来盯着温鸣玉,样子有点苦恼,那截小小的、柔软的舌尖都忘了收回去。温鸣玉看得叹了口气,三年前他见过和眼下一模一样的场面,这么久过去,这孩子依旧有扰乱他方寸的本事。
“为什么看我?”他问。
何凌山眨了眨眼,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回答,因为温鸣玉轻轻俯**,含住了那截他忘记收回去的舌尖。
他们变成情人的时日也不算短吧,但每一次贴近这个人,何凌山还是会紧张,会不知所措。或许是温鸣玉映着阳光的眼睛太明亮、嘴唇的触感太柔软,这一瞬间有无数个理由在他脑中乱转,何凌山在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中揽住对方的颈项。
对方咬他的下唇,他便仰起头顺应对方的动作,等到两人唇舌纠缠之后,他反而成了主动的那一个。他贪心地汲取温鸣玉的温度与吐息,像是垂危的病人在服食可以救命的药。他的迫切似乎影响了对方,温鸣玉抬手握住他的肩,稍一使力就把何凌山推在床头上,贴上前继续吻他。
何凌山偏偏在此刻记起了别的事:“药……药凉了!”
“它太难喝,”温鸣玉咬他的下唇,这次连掩饰自己那点不自知的任性都忘了:“我不要。”
这副态度甚至让何凌山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疑心这是温鸣玉为逃避喝药而使出的美人计,可一触到对方的唇,他顿时连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何况是药。谁知他刚被撩拨得动情,却听温鸣玉吸了口气,与他交叠的呼吸也随之拉远了。
何凌山吓得不轻,忙把眼睛睁开,看见对方把眉头蹙得很紧,脸色也不太好,立刻问道:“是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
温鸣玉同样有些无奈,听他急得都变了声调,反来安慰他:“刚动完手术总会有些疼的,与你没有关系。”
他不相信,非要检查一遍才肯放心,温鸣玉拿他的执拗没什么办法,最后只好自己解了衣扣让他看。何凌山把裹在伤口外的纱布仔仔细细审视过了,看完后却咬着唇一言不发,不知在苦恼些什么。
温鸣玉道:“又发什么呆?”
“不敢碰你了。”何凌山扶他躺下,模样很沮丧:“你要好得快一点。”
这话说得孩子气十足,温鸣玉好气又好笑,回道:“就算是玻璃,也不会一碰就碎,何至于这样夸张。”
何凌山没有答话,可那副神气显然是不认同这个说法。他端起那碗放在一边的药,用唇试了试温度,发现仍是温热的,便递给对方:“喝。”
“这是管家找郎中问来的偏方,除了让我吃苦头以外,再没有其他效用。”温鸣玉偏过头去,似乎连药的味道都不愿再闻:“他上了年纪,偏信这些也情有可原,你怎么也学着他来为难我?”
这般撒娇似的怨怪比责备更让何凌山无法招架,他也低头闻了闻手中的汤药,被弄得颇为手足无措,竟问:“真的没有用?”
原以为他会像许瀚成那样据理力争,没料到如此轻而易举就被动摇了,温鸣玉意外地瞥他一眼,道:“你当我还会像小孩子一样撒谎吗?”
何凌山仍是半信半疑,根据对方以往在此事上的态度来看,这句话实在很难教人信任。他犹豫一阵,忽然跳下床,对温鸣玉道:“我去问一问医生。”
语罢,真端着药出门去了,温鸣玉没来得及叫住他,眼看着何凌山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外,那串急促响亮的脚步声倒能很清晰地传进房间里。温鸣玉支着下巴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低下头,静静地笑起来。
几分钟后,何凌山又携着劈里啪啦的脚步声回到他身边,刚坐下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医生也说不需要喝这些。”
他的眼睛亮盈盈的,居然是比他这个不必再吃苦头的人更加高兴,温鸣玉捏了一下他的鼻尖,笑道:“傻子。”
何凌山却像得了夸奖一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着一只枕头趴在他身边,不说话,只专注地打量他,仿佛看他是一桩难得的乐趣。温鸣玉拿起那本放在身侧的书翻了几页,又转头看向何凌山:“是官衙那边的麻烦事?”
“别怪我讲扫兴的话,”见何凌山的嘴仍紧紧闭着,几乎把不情愿写在了脸上,温鸣玉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我也会记挂你,你什么都不与我说,不是让我更担心吗?”
何凌山这才出声:“谁告诉你的,是不是许叔?”
温鸣玉没好气地捏他的脸:“我问你问题,扯上别人做什么,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如今我与岳端明都管不了手底下的事,这样一个好机会,那些人绝没有放过的道理。近年以来华京颁过数次禁烟令,对烟土的管制越来越严格,他们想要整治谁,多半要在这个由头上做文章。说说看,那些人拿住了我什么把柄,让你忙得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最后一句显然是玩笑话,可何凌山不敢把它当作玩笑,这个人一谈起正经事就格外有长辈的威严,致使他不得不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前因后果。说完后,他一直垂着眼,先前处理那些事时的底气全部不见了,像是个踌躇满志交完考卷的学生,想得到夸奖,又更怕自己的一番见解在考官眼里全是笑话。
然而对方听完,竟也伏**,与他脸对着脸,微笑道:“你应对得很好,我该夸你才是,你怎么反倒心虚起来了?”
何凌山以为他特意问起这件事,总会有许多话要交代,谁知温鸣玉说完这几句,却坐起身,再度看起那本书,许久都没有与自己搭话。
他不解地靠过去,小声道:“你只想说这些吗?”
“既然你不想让我管得太多,我只好从命了。”温鸣玉一本正经地答道:“寄人篱下,合该学会看主人的脸色。”
这本该是句赌气的话,但经由温鸣玉口中说出来,倒让何凌山忍俊不禁,觉得这个人的小脾气亦是可爱的。不过如今的他不会像从前那样,老老实实地任由对方取笑了,闻言只道:“药可以不喝,但是不可以不好好休息。”
温鸣玉瞥了他一眼,很有些想教训他几句的意味,然而没等到开口,却被一阵叩门声打断了。何凌山先前就嘱咐几位佣人,让他们没有要紧事不要来打扰自己,也不知外头又发生了什么麻烦,让他们把门敲得这样急。
他唯恐温鸣玉会把人叫进来问话,抢先下了床,道:”我出去看看,要是遇上急事,晚上我再过来。”
温鸣玉怎会看不出他的小心思,仅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等到何凌山推开门后,等在外面的人似乎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匆忙呵一呵腰,压低声音道:“小少爷,秋岳公馆传消息过来,说是码头那边又出事了。警察截了一艘上午刚到的船,在里面搜出十几箱子的红土,现在正与咱们的人闹开了,金叔爷还……还说,这艘船是从邑陵来的,想问问您是怎么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