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回剧组后的一个月,祁遇白特意挑了一天约方绮然一起吃晚饭。
下午六点,章弘将他准时送到餐厅。他落座后,等了一刻钟方绮然姗姗来迟。
她今天穿了身露肩毛衣搭牛仔裤,肩平腰细,腿长且直,好身材尽显无疑,手上拎一个跟衣服极搭的白色贝壳包,走近桌边就带来一阵海洋调香水味。
可惜祁遇白不懂欣赏。
“你迟到了。”他说。
方绮然拉开椅子坐下,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连水晶甲都是新做的。
“二十分钟都不到哪里算迟?你也不要太苛刻了吧。”
祁遇白回得毫不留情:“我不是你的男朋友,没有等你的义务。”
餐厅里光线暧昧,钢琴声中气氛烘托得不错,周围多是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就像他们俩这样。
方绮然丝毫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悠然地拿起菜单慢条斯理翻阅,看也不看他:“话别说得这么绝对。你看看这周围,在别人眼里我们就是男女朋友。”
她伸手招来服务员,点完吃的之后又说:“再帮我们开一瓶店里最好的红酒。”菜单交给服务员之后还朝他笑了一下,“这种气氛不喝点酒就太辜负了。”
祁遇白皱了皱眉。他让章弘订位置的时候没料到这里是这样的气氛,早知道就去普通商务餐厅。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喝酒。”他说。
方绮然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我知道啊,为了谈事情,不妨碍我们喝酒。”
她性格的确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即使两人已经来往了一段时间中间却还像蒙着层水雾似的瞧不分明。
“上次我们商量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祁遇白问。
方绮然浅笑望着他,眼神相比祁遇白而言淡定得多:“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开口就进入正题,着急了?”
“快两周了,你也该想好了。”
“嗯。”方绮然颔首,“想得差不多了。”她话锋一转,“你觉不觉得,现在这种你有求于我的感觉特别好。”
祁遇白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只想知道我们的交易是否成立。”
“成立——”
方绮然立刻接口:“当然成立。你想要你的奔云持续经营,我想要你在y城的老关系,还想看你不敢得罪我的样子。”她顿了顿,朝他撩了一下头发:“我们是互惠互利。”
“这么说你同意了?”
服务生过来上菜,两人被一对手臂隔开。
“我同意啊,只要事成之后祁总遵守诺言,别把我一脚踢开就行。”
红酒瓶塞被开瓶器完整拔出,服务生用白色毛巾裹住瓶身,深红色液体沿杯壁流入高脚杯。
“cheers”方绮然举起酒杯,“庆祝我们达成同盟。”
祁遇白表情严肃,最终也举起酒杯同她碰了一下,杯壁击出一声清响。
方绮然抿了一口,轻轻放下酒杯后盯着他:“说实话我从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父子。”
“我们这样?什么样。”
“父亲想弄垮儿子,儿子想扳倒父亲,偏偏又还手下留情。”她停顿一秒,“以奔云现在的处境祁董想让你一无所有其实不难,这你知道的吧?”
祁遇白没说话。
“他之所以没这么做,恐怕也有我的功劳?”她笑了笑,“他以为我们在认真交往,等你同意跟我订婚,奔云自然就又有新的投资人了,资金链问题迎刃而解。”
祁遇白沉默半晌,终于道:“所以我希望你直接
在奔云占股,有朝一日奔云一旦挂牌,你就能立刻全身而退,回报也必然丰厚。”
方绮然一边“嗯嗯嗯”一边点着头:“把我当私募用了。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e,毕竟人家要做尽调、要批款,资金短期内没法到位,所以你想到要找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帮你?不要说现在正是影视寒冬,传媒公司想要在主板挂牌难上加难,买壳更不要想。即便你真的能上去,这个过程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我为什么要等?”
祁遇白望着她:“你可以拒绝,我再想别的办法。”
方绮然笑着摇了摇头,价值不菲的钻石耳坠随动作轻轻摇摆:“我们连杯都碰过了,我不至于反悔。但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祁遇白的确不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他没在她身上花心思。
方绮然收敛起笑意,一对眼眸动也不动地看着祁遇白:“我想听你跟我说声谢谢。你知道我之前对你有好感,否则我不会去见你们一家,更不会心甘情愿地帮你。你我心知肚明,你利用了这份好感,难道不应该跟我说一句谢谢吗?”
她说得不错。他们第一次见面方绮然就几乎挑明,她从大学时期就对祁遇白有好感,只不过自尊比天高,两小时之内就碰了壁,干脆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何况祁遇白已经第一时间言明他对女人不感兴趣,方绮然自然更不可能再做他想。
如果祁遇白不是明白这一点,他不可能第一个找上方绮然。他吃准了方绮然不会拒绝,面对曾经有过好感的男人和很大机率有利可图的方案,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等了半晌,祁遇白左手似乎颇费力气地托起红酒瓶,右手手指轻压瓶身,为方绮然倒了一杯。
“绮然,谢谢。”他表情真诚,稍顿了顿,“这顿饭我请。”
方绮然一怔,随即微笑着轻骂一声:“人渣……”
——
从餐厅出来没多久,祁遇白吃下去的东西就全吐了出来,是西药帕罗西汀的副作用。章弘很紧张,他本人却不以为意。
白天他刚去见过心理医生。在他看来心理治疗无非就是谈话那一套,之前治疗中断,一方面是因为他太忙,另一方面是因为几无起色。
这一次他下了决心要痊愈,配合度比往常高得多。认知行为疗法,暴露性疗法,这是主治医生目前给他的两种解决方案。前一种医生辛苦一点,需要反复开导,帮助他了解当年的事不是他的错;后者则比较困难,因为他需要不断去回忆和谈论当年的事,即便对象是心理医生也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但这些是不可避免的,除非他不想好起来。
除此之外,心理医生还要求他做一件事:向身边信任的亲人倾诉心中的想法,不强求他事无巨细地描述当年所发生的一切,重点是要学会吐露真实情感。不管怎么说,倾诉都是非常必要的行为。一件事情放在心里跟讲出来对人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影响。
回到车上,祁遇白闭眼倚在后排休息,章弘偶尔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确定他没事。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睁开眼睛,拿出手机翻了翻日历,对章弘说:“这个周五他杀青,那天你帮我订一束花。”
章弘一听,心脏瞬间高悬。
“你要去?”
祁遇白淡淡一笑:“怕开车?放心我不去片场。”
章弘刚松一口气,只听他接着道:“那里人多眼杂,不适合我们见面,我去他的新公寓。”
车厢里顿时无人说话,这个下属心有不满。
在他看来,一段感情断后再续就像吐出去的口香糖又放回嘴中重嚼,食之无味
,观之不雅。可惜他没有劝阻的立场。
见他不说话,祁遇白说:“一个月没见,我去看一看他,很过分吗?”
“不是过分,是没到时候。”
章弘慢慢道:“如今奔云处境艰难,你的状态也不算好,我担心你们见面还会吵架。”
“我又不会要求他跟我复合。”祁遇白随口说,“只是见一面,说两句话,为什么吵架?”
章弘没办法,只能说:“那好,我周五加班。”
祁遇白眉峰一扬,调侃道:“算三倍工资,这下你总满意了。”
本以为自己这位秘书会出言回击,两人你来我往的说上几句,没想到章弘面色不虞,显然心中有话。祁遇白撩起眼皮看向他:“最近怎么了,我记得你以前跟林南很要好,对他的态度一直很友善,为什么我现在一提到他你就是这个反应。”
章弘答:“那是因为我以为他会让你活得高兴一些。”
祁遇白一哂:“你怎么知道他没做到?”
——
回到老宅,祁遇白表现得一切如常。
他用常理推测祁仲辉应该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或者至少有人跟进他每天的行程。果不其然,人刚一进客厅,沙发上的祁仲辉就放下手里的书问:“你今天跟绮然出去吃饭了?”
祁遇白随口嗯了一声,走到厨房从冰箱拿出一瓶冰水握在右手,没立即打开。
“终于开始开窍了。“祁仲辉抬眼望着他,“奔云的事我也听说了,如果实在支撑不下去,干脆就回到集团来帮忙,你的位置还在。”
祁遇白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我先试试,或许还有得救。”
他走上楼梯,祁仲辉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深沉。
回到房间,他顺手将房门上了锁。
从他房间的窗子望出去外面景致不错,月光如银,照得小院很亮堂,拔了新叶的老树重新焕发生机。
祁遇白在窗前站了一分钟,心情舒畅不少。这样的一个夜晚,是很适合聊聊心事的。他伸手合紧窗帘,坐在桌前用左臂弯夹紧瓶身,右手用劲拧开了瓶盖。缓了一会儿,终于打开笔电,打算完成今天的最后一件事。
“你的私人邮箱有没有换过?”他发消息询问欧灿。
隔了一阵子,欧灿回了条语音,背景音嘈杂,“没有啊,还是以前那个!”
祁遇白放下手机,打开自己有一阵子没用过的私人邮箱,开始写这封给欧灿的私人邮件。
“小灿,
我最近再次尝试问诊心理医生,问题总算有了一些好转。医生建议我多多与身边的亲人沟通内心想法,对病情会有很大帮助。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这位表妹肯花时间听我多说一两句。不过当面剖析内心难免拘谨,还是文字形式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