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满脸通红地抱着花盒从车上下来,走到楼道门时在章弘身边驻足,不大自在地看着他说:“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辛苦你送祁、祁先生回家。”
章弘古怪地瞥他一眼,见他眼皮也不敢抬,顿时心中了然,朝他微微颔首,算是应了声。
祁遇白的目光还没从林南进楼的背影处收回,章弘就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倒也不是直接坐下,而是打开车门,顿住,试探性地入内,然后结结实实地坐到了驾驶座上。
见他动作怪异,祁遇白微微皱眉:“你做什么?”
章弘似笑非笑道:“没事,我就是觉得车里面的空气挺清新的。”
祁遇白低低地啧了一声,说:“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
天窗合上,引擎低鸣。
章弘一边将车子沿窄道开出小区,一边含笑看了后视镜里心情颇佳的老板一眼,心里并不犯怵,反而想提升职加薪,回问道:“我怎么了?”
“你变得自作主张了。”祁遇白眼帘一抬,锐利地看着眼前的人,“我什么时候让你跟林南多说了。该说的我自然会说,哪里需要你多此一举?”
章弘笑着摇了摇头,表情无奈。
“你没有?”祁遇白反问。似乎在说,你居然也有跟我说假话的一天。
“不是。”章弘笑了几秒钟,笑得够了才敛起表情,慢条斯理道:“我是在想,老话说得没错,情侣吵架外人果然不该插手。明明我算是功德一件,怎么一旦和好了,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我?祁总,你的坏话我半句也没有讲,你的宝贝我更是半句也没有训,只不过帮你铺垫两句,怎么又是自作主张又是多此一举的,我实在冤枉。”
一番话说得祁遇白也忍俊不禁,冰山似的脸带上几分久违的笑意,问:“谁告诉你我们和好了,林南?”
章弘又是摇头。
“没人告诉我,不过我还没耳背。林南在车里又哭又笑的,又当着我的面叫回你祁先生,我要是再看不出来端倪,怎么配做祁总的一秘。”
祁遇白刻意忽略又哭又笑和祁先生两个关键词,只轻咤道,“这个车的隔音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章弘手上动作一顿,险些一脚刹车踩下去。
“天窗是我刚刚才关上的祁总。”
祁遇白表情一滞,被他从后视镜中看过来的调侃眼神弄得说不出话来,干脆保持沉默,不给他揶揄的机会。两人便心照不宣,一个在前面认真开车,一个在后面敛起笑容思索今晚的一切。
晚风轻缓如棉,从前后车窗之间穿梭而过,有意无意地拂过车内二人的脸,使人松弛,却不扰人思绪。
不知是不是晚上在车内眯了一会儿,自祁遇白开始接受治疗至今,他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这样精力充沛过。公司的事,家里的事,林南的事,千头万绪需要他去想,很多东西等着他取舍。
跟林南的关系得以修补,于他而言是一剂极其有效的强心剂,即便奔云的危机还没过去,他也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去面对各种可能的结果。
不过奔云绝不能倒。
这间公司跟祁氏当然不能相提并论,祁氏在y城历经三代,政府关系盘根错结,从零售巨贾走到零售与新零售并重,职业经理人接手多年,早已是一个成熟的商业帝国。反观奔云,只不过一间电影投资公司而已。仗着自己的人脉和本事,几年间迅速发展壮大的奔云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传媒新锐,即便在如今的电影行业较有话语权,一旦没了充足的资金流也随时会走向倾覆之路。
可无论如何,奔云都是自己的心血与寄托。
高低悬殊,强弱有别,想要救奔云于水火,单凭他一人力有不逮。所以他才想到跟方绮然联手,好比从血库中抢血救人,这是最快的办法。每一部电影上映都是一场豪赌,只要咬牙挺过目前的危机,一部票房成功的电影就足够奔云翻身。
想到这里,他问章弘:“方绮然那边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
章弘沉吟片刻,说:“前天联系过一次,说资金正在走流程,让我们把三稿协议按他们的修改意见改好之后发回去。”
祁遇白眉头微拧:“都是标准协议,有什么好改的?”
“现在是我们求着他们。”章弘低声道,“我跟法务说过了,只要不过分,就由得他们,争取尽快让对方满意。”
祁遇白面色不虞地转过头,望着玻璃外飞速后退的高树矮草,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但这感觉稍纵即逝,难以准确捕捉。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有人跟着我们么?”他问。
章弘顿了顿,肯定地说:“没有。”
——
林南进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给祁遇白发了条消息。
“我到家了,祁先生到了也跟我说一声吧。”
放下手机,又觉得自己好无聊。估计祁遇白也觉得无语,从楼下到楼上这么几步路,到家了还要跟他通报一声,实在是不给对方半刻清静。
可林南控制不了自己。祁遇白就像是毒品,一沾上就再也放不开手。他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去戒,不仅没有成功,反而愈发依赖。
新家的面积比之前要大一些,不过仍然是一室一厅的结构。是林南自己的意思,多一间卧室也是浪费,打扫起来更困难。
天气已经彻底转暖,他洗完澡从卧室出来只随意套了件长袖t恤,拿着毛巾边擦头发边看手机,刚一打开眼睛就倏地睁大——一刻钟前祁遇白给他打过一个视频电话。
这一下非同小可,林南慌忙坐到床上打开台灯,又用手指拨弄了几下湿发,随后才给祁遇白打回去。
一阵悦耳的音乐响起,望着屏幕上自己的脸,林南没来由地觉得紧张。
不是他没出息,是因为这还是祁遇白第一次给他打视频电话,虽然现在是他拨回去。
等了格外漫长的一段时间,音乐忽然噔的一声断了。
无人接听。
林南表情一怔,举着手机不知所措。
在忙?
现在离自己到家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常理推算祁遇白应该到家了,否则也不会给自己打这个电话。
他双腿盘坐在床边,瞧了眼现在的时间,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再试一次。
心里做好了仍然没有人接的准备,林南这次平静许多,谁知刚过去几秒钟,电话忽然毫无征兆地接通了。
眨了个眼的功夫,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张陌生的女孩面容,林南立刻呆住。
“喂。”
一个略显娇柔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女孩是一张标致的瓜子脸,脸上清丽无妆,头上箍着一个白粉相间的蓬松发带,烫得精致的睫毛又齐又翘,半点皱纹也没有的细长脖颈上戴着一枚钻石切割锁骨链,下面还露出一截浅粉色睡裙领部,显然将要就寝。
一见到这画面,林南脑袋如同被雷电打中,心脏倏地一跳,只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要本能地挂掉电话。
“诶等等——”女孩子脆亮的声音截住他,“你是……林南?”
林南手上动作一顿,只见屏幕中的女孩儿笑盈盈望着自己,并不像有什么恶意。他没来得及落荒而逃,只得暂压满腔
疑惑轻声道,“我是。”
“咳咳!”女孩低笑着清了清嗓,下一秒便转头四顾,表情还有点儿心虚。
手机随着她的动作偏了几下角度,看起来似乎正在某一间卧室里。林南瞥见桌上的骏马造型奖杯,登时便猜到这是祁遇白的卧室,一颗心徒然下沉。
只见她重新转回头来,眼角带笑地问:“你找我、我的祁总有什么事啊?”
我的祁总?
林南身体一颤,蓦地抬起头来看着屏幕中这位二十出头模样的漂亮女性,一瞬间脸中闪过无数念头,脸上全是惊愕之色,抢问道:“你怎么会拿着他的手机?”
“这个嘛……”女孩子满脸写着故意,拖长尾音卖了个关子,“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除非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
“我——”林南刚想反问,但见对方是个女孩子,自己又从不会口出恶语,便忍着心中难受强自镇定道:“我找祁总有点事。”
女孩明眸流转,看着实在灵动极了,俏皮地问:“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你们该不会是……”她故意顿了顿,“好朋友吧。”
听前半句时林南心提了起来,到最后几个字又猛得放下去,接着便觉得喉间酸涩,缄默数秒后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拿着祁总的手机。”
此时语气已不自觉冷了下去,想必脸色也十分难看。
“你生气啦?”女孩头一偏,两眼打量着他的表情,噗一声笑了出来,“别生气别生气,我跟你闹着玩儿呢,你要是生气了他非把我的车收回去不可。”
林南被她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坐在床沿一手拿着手机,一手轻轻攥着身下的床单,慢慢出声问道:“你跟祁总,你们……”
“你在干什么?”
电话那头忽然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
女孩显然被这个从天而降的人吓了一大跳,“啊”的一声手机险些脱手,转头望了不知什么方向一眼就嗖一下扔掉手机,隐约听见她喊“你怎么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手机不知被丢到了什么地方,镜头前灰蒙蒙一片。
林南举着手机怔怔出神,只听那边传来几道脚步声,接着便是那道熟悉的低沉声音:“你在跟谁说话?”
之后的对话林南听得不甚清晰。
他望着眼前模糊的画面,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挂掉电话还是该继续听下去。他好奇,又怕听到什么会让自己受不了的词语。
还没等他做出一个决定,手机已经被人拿起来,祁遇白裹着一身浴袍出现在画面里。
眼前的人头顶的发丝还是湿漉漉的,下巴残留两滴水渍,脸颊光滑,似乎是刮过胡子。仍然倜傥英俊,看起来却更像是一头刚修剪过指甲的狮子,没了平时的攻击性。
“林南?”祁遇白显然也没料到电话这头的人竟然是林南,“你怎么在跟小灿聊天,你们认识?”
林南听他叫得亲热,心里瞬间又堵得一丝缝隙也没有,哪还想得起自己曾听过一次这个名字,垂着眼眸摇了摇头,“我不认识她。”
“你不认识她跟她聊什么。”
“我……”林南言语一滞,抬头望了祁遇白淡然的表情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去:“她拿了你的手机,还说……还说你是她的祁总,所以我以为她是你的朋友。”
他说到后两个字,手下的床单越攥越紧,指尖都微微发白。
“她的祁总?”祁遇白眉峰一挑,“她是这么说的?”
林南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看来她的生日礼物不想要了。”祁遇白淡淡地道。
说完这句,他好整以暇地瞧着林南的表情,足足瞧了十秒钟,才终于肯放过忐忑不安的这人。
“她是我的表妹,叫欧灿,这两天住在我家蹭吃蹭喝,无法无天地胡闹惯了。”
林南立即一愣:“表妹?”
“嗯,她知道你。”
“知道我?”林南怔怔地望着他,“她怎么会知道我?”
镜头向后一倒,祁遇白起身关上了房间的门,重新坐回桌前,将手机搁在了架上,然后才说:“我跟她说的,说你就是那个不拿工资、很听话的新秘书。”
就这么一提示,林南瞬间想起曾旁听过的那次祁遇白与小姨的通话,脸颊一红,下一秒开始胡言乱语:“哦哦她住在你的房间吗?”
“嗯?”
“不是不是!”林南左手急忙拼命摆动,“我是说她住在你旁边的房间吗?”
“她住二楼。”祁遇白好笑地看着他,“来拿平板的。你慌什么?”
“我没慌……”林南小声否认。
“汗都出来了还说没有?”祁遇白挑眉。
林南一听,连忙低下头去拿袖子挨了挨自己的脸,只觉得的确热成一片,隔了好几秒才抬起头来,轻声说:“我忘了开窗户。”
祁遇白凝眸望着他,顿了一会儿才说:“我还有点事要做,刚才打给你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到了。”
“嗯。”林南正觉得微窘,轻轻应了一声,“那我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记得把头发吹干。”
两人又盯着彼此看了几秒,林南想,自己该懂事地主动挂断才对,便朝祁遇白说了声晚安,打算按下结束通话的按钮。
谁知祁遇白下一秒便说:“林南。”
“嗯?”林南又匆忙举好手机看着他。
“不要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
林南听到这里,觉得祁遇白说得很对,颇有些懊恼地点了点头。
顿了两秒,只听他低声补充:“我不是什么别人的。”
接着便挂断了电话。
静室悄悄,暖灯昏黄。林南对着两人的聊天框呆望片刻,忍不住想问他一句,“那你是谁的?”,却又不敢。他放下手机,左手贴着自己的心脏,手掌下的这个东西正在胸腔之下急遽跳动,毫无章法可言,几乎下一秒就要像兔子一样从身体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