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尧趴在桌上看曹文,往他餐盒里夹菜,曹文拿手抵着他的头:“够了够了,你怎么不吃?”
“我喜欢看你吃。”
他说完,红扑扑的一张脸,有些羞涩,看着他笑。
曹文饶有趣味地看他,给他倒了一杯水。
方尧抱着水杯像捧个宝贝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我什么时候才能拍戏呀?”徐平的角色最终定了钟奕,他被刷下来,生怕会被赶走。
“你想拍吗?”
“我想啊,可是,我不会……”
“上课老师没教你?”
方尧小心翼翼地觑着他:“我说一件事,你能不能不生气?”
曹文扒着饭,三两下就吃完了。他吃饭很快,拍戏没那么多时间让人磨蹭。
“你说。”
方尧摇着他的手臂:“你先答应我不生气。”
小男孩摇着他的手臂,单纯得诱人。曹文呵呵地笑,空气里弥漫着暧昧的气息,方尧脸红红的,羞怯、试探、又含了些越界的撩拨看他。曹文不作声,时间拉长了,长到他都觉得有些尴尬,缩了手地要退回来。曹文终于道:“好,我不生气。”
方尧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他得寸进尺地握住曹文的手,贪恋着那点温暖没放开。曹文也任他握着,没有动作。
“其实我不是表演系的,我是隔壁播音系的……”他嗫嚅道:“我拜托同学给我让出的位置,花了我好几百的黄牛票呢。”
他说到最后,脸色通红。如染了云霞一般,连耳垂都泛着粉色。他不敢抬头看曹文,这近乎于赤裸的告白让他羞赧,亦让曹文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七八年前,那单纯的少年蓦然抬头,柔软又倔强的一张脸。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又热了起来,从那发了絮的,平淡无味的生活里突然翻出点火星来,回溯的春潮滋润着那颗冷硬的心。
他的手顺着方尧的腰际往下滑,温热的掌心抚过衣料,带动着方尧一阵颤抖。而那双大手状似无意地在他屁股上拍了拍,不轻不重的两下:“加油,好好干。”
他起身刷饭盒去了。
方尧惊魂未定。
过了几天,方尧的角色还是没定。双男主的戏,导演只拍徐平,另一个主角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趁着这些天,方尧就在他面前好好表现,殷勤得像个小跟班。曹文也不烦他,要知道他脾气火爆,除了钟奕没有不讨他骂的。
Amy远远看着跑来跑去拿道具的方尧:“看,狗腿的那样儿。”
钟奕正补着妆,隔着人群看到方尧趴在监视器那边和曹文有说有笑,似乎是请教了一个什么问题,曹文被逗得哈哈大笑,摸了摸他的头。方尧仰着脸也笑,他望着曹文的目光太炙热,有什么都放在了眼睛里,昭然若揭。钟奕闭上眼睛,感觉粉扑扫过的痕迹都太过蜇人。
他就是这样的。钟奕试图说服自己。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他当着自己的面和人调情,圆滑得理所应当;他也不闻不问,配合得大度。他原以为他可以接受的,接受他就是这样的人,接受他就是这样的残忍,残忍到无知。可是,这些年,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坏,他的大度撑不起两人的门面。他衣领沾了口红印,他掉了一条内裤,他凌晨半夜才回家……他一笔笔地给他记着。记得心里嘶嘶啦啦地疼,记得心头恨的那点血,一点一点地暗沉下去,暗沉下去……
最终发现,他接受不了。
他也不过是想要他一点爱,就那么一点。不,或许他比想的要贪婪许多。曹文不是对他不好,这些年一直提携他,带着他,当儿子一样培养他,把毕生所学都给他。他不是对他不好,可是,能不能在这些之外,给他一点爱呢?哪怕一点!
他想他要的还是太多了,而曹文永远不会给。
他的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连曹文喊卡都没有听见。抬头,是男人一贯不满又暴躁的一张脸。他无力应付他的质疑,只觉得累。
他这些天总是走神,状态一直不好。大夜戏,每个人都很焦躁。空气里沉甸甸的,好像弥漫着永远挥散不去的灰尘。远处青山隐隐,重峦叠嶂,凌晨的雾气好像冰渣子,让人咽都咽不下去。钟奕冻得瑟瑟发抖,披上助理送来的军大衣。
“你怎么回事!”
曹文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目光像要把他钉死在地上。
他缩在墙角,沉默。
曹文有些想发飙,他就是这样子,撬不开的榆木疙瘩!如果早知道八年前捡回来的就是这么一块废料,还不如自己亲手毁了他。在最初的那一年,是两人蜜里调油的一年。他费了多少力气才把他的嘴撬开,给他通了窍,随后敲敲打打,精心雕琢,他把所有心血都用在他身上,老师傅传艺一样手把手教他,最后就给他这样的结果?
“你有什么不满,嗯?你说出来。你不想拍,为什么回来?我把徐平给你,是让你糟蹋的吗?!你跟我耍什么小性子!”
沉默。
钟奕还是沉默。
他懒得抬头看他,不是没心,是没力。他现在只想回去睡一觉,什么都不想,好好地睡一觉。
远处,方尧在喊曹文过去。
曹文喷火似的撂下一句话:“明天再拍一条,拍不好,你趁早给我滚蛋。”
剩下的就是寂静了。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慢慢地爬起来,爬到帐篷里面去。用热水洗了脸,洗了脚,抱着个暖手宝,昏昏沉沉睡去。
第二天,还是他的戏。
Amy大惊小怪地叫:“哎呀,一个晚上不见,你怎么就变成熊猫眼了!”
钟奕忙着换衣服,他很急,又担心自己不在状态,患得患失,一晚上都没睡好。
曹文带着副导演勘景,走过来的时候他就很紧张。方尧抱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倒出一点水递给曹文。曹文就着他的手喝。喝完了,继续找景。
他想,他以前也干过这种蠢事。那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怕呢。大老远的,没他的戏份他也去,骑着个自行车,抱着个保温壶,骑十几里地的山路去送汤。那时,他是出了名的。
执行导演打趣他:“送汤的那小子又来了!”
“老曹你有福气了啊。”
“徒弟真孝顺。”
他们都默认他是曹文的人,曹文也看得紧管得严,什么合约都要过他的手,没他拍板谁也别想动钟奕。
钟奕接工作也常问他,两人在电话里瞎聊:“你说这戏可不可以接啊?”
“可以接啊。”
“真的可以接?”
“我骗你干嘛。”
“那你告诉我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接?”
“故事还挺有趣的啊。”
“有趣吗?”
“不有趣啊,喜剧片了你还想怎么有趣啊?”
他在电话那头吃吃笑出来,曹文也笑。电磁震动着两人的耳膜,暧昧又亲密。那时,他觉得和别人拍戏是对他的背叛。他才不要。他自断生路,跟定了他。只跟着他,只和他拍。
大屏幕上,新闻报道里,电影节红毯,全国的观众都看着他们伉俪而行的身影。连私底下也是如火如荼的一片炒作,他被称为曹文的“缪斯”。
只是缪斯也不过是个凡人,那段辉煌由他而起,由他而落。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谁也逃不过沧海桑田。他的爱情也一天一天的暗淡下去……
又走神了。
他怎么又走神了!
曹文投射过来的目光仿佛要吃了他。
人人都等着曹文的咆哮,人人都紧着头皮等。空气里紧绷冷硬得没人敢大喘一口气,而曹文的沉默便像山崩地裂的一道缝隙,呼啸着皲裂开去。每延长一分,都令人毛骨悚然得恐惧一分。
钟奕能感觉到扑面飞来的刀剑,砍得他遍体鳞伤,无地自容。
曹文眼中的怒火如猛兽,如烈火,在死寂般的空气里,一点一点的按捺下去,沉没下去,咬碎牙齿含血吞,直到他能平静冷淡地说出:徐平的角色,方尧上。
钟奕麻木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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