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奕的感冒越来越严重了,才开始只是有点发热,后来某一天醒来,忽然失声。晚上咳嗽不停,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第一次进组的时候也这样。各种疑难杂症接踵而来,整个人脱一层皮,从开拍到杀青就没好过,像得了一场盛大的瘟疫。那时候就是傻,莽莽撞撞地就闯进来了,一脸懵,不知道曹文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畜生使,压榨每个人的极限,被他折磨得好惨。
曹文说他娇气,不是说他干不了活,是说他出不了师。从出道到现在,他没有微博,没有经纪公司,没有团队,只仰仗着曹文、曹文的社会关系,对他太依赖。干什么都和他报备一声,走到哪都知道他是谁的人。他们说他太乖了,曹文暗地里想,那是你没见他刺头的时候,他的厉害从不对外人使,绵里藏针,只对付自己的老师。
曹文对他不是不好,他的工作是曹文给挑的,他接触的人是曹文给铺的关系,他的人生是曹文安排好的,他将给他所能拥有的一切。他是他多大的恩人啊,他重新塑造了他,给他赚钱的本事,给他感知这个世界的能力。他就是他这艘船的掌舵手,掌控着他前进的方向。没有曹文,他什么都不是。
有时候他自己想起要离开他,都会有负罪感。他凭什么离开他呢?
可他就是不满意。
随着钟奕感冒而来的是焦躁,老孙急得头直冒汗,不惜安危上门直谏。
“你快管管你那徒弟,玻璃纸似的,让我们这些人怎么办哟。每天都在烧钱,他还吊儿郎当玩命给你看。我受不了了了。”
曹文抽着烟画稿:“要管你管,我管不了。”
“你说说他,让他起码配合人家吊个水啊。”
“我说不了他。”
“你是他老师都说不了?”
“他还是我祖宗呢!”
曹文摔了笔,也不看看上次的教训,他才骂了他两句,人家就哭给你看了。他哪还敢碰他一根手指头。骂狠了,人跑了怎么办?
钟奕什么都好,就是有个坏毛病,消极抵抗。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暗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曾经试图了解他在想什么,发现是徒劳,因为他根本不懂。而钟奕就像敏感的小动物,一旦感觉到不对,就会后退。
他们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面,当时他还是很满意他们这种半开放式你情我愿的关系,没有契约,没有束缚。他们什么都没说就在一起了,在一起的时候也没人定义这段关系,全凭默契、相处舒服,曹文很喜欢。
但是钟奕……
老孙抱怨了一通气鼓鼓地走了,曹文继续画他的图,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外面来个人。”
方尧掀开帘子进来:“曹老师,叫我啊。”
曹文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算了,我自己去吧。”
剧组每个人都很忙,大中午的,钟奕被曹文叫到办公室。进去一张大圆桌,曹文只穿着家常的T恤守在那里。钟奕示意:怎么了?
曹文哐地把一只大海碗怼他面前:“坐下,吃完才能下桌。”
大海碗里是热腾腾的鱼片粥,每一片鲜嫩的鱼肉都浸润在软糯的米粥里。
钟奕道:“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
钟奕站着不动。
才两天,人又瘦了。他是想怎么样?
“坐下。”曹文摆出师长威严的模样。
钟奕眉头微蹙,眼中无奈又含着求救意味的看着他。
“别给我摆出这幅表情啊,我特意让大师傅做的,这时候的鱼多么金贵,快过来吃。”
钟奕不情愿地坐下,用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鱼片。
他生病的这几天,曹文晚上都过来。尽管过来,他的病还愈发重了。身子犯懒,反应迟钝,在曹文面前也不自觉忤逆起来。他想这算不算是一种恃宠而骄,想着又觉得可笑。
曹文看他慢吞吞地扒拉着鱼片,身子半歪着,双唇吹着气,那口粥就是耗在那里送不下去。他夺过他手里勺子,大手一抄将人揽在怀里。钟奕来不及反应,直接坐在了他腿上,羞得满脸通红。
“你干什么?”
曹文皱着眉头,严肃地试探了下温度,将粥送到他嘴边。
“乖,张嘴。”
钟奕连耳朵都红透了,脸上热腾腾地:“您能别这样么?”
曹文双目一瞋:“这地方又没别人,你怕什么?”
钟奕还想拒绝,男人训诫道:“别惹我生气啊。”
钟奕只好慢慢张开嘴,含住那口粥,五味杂陈。
男人满怀安慰地舒展开眉眼。
接着第二勺粥又送到嘴边,那个中午,他就这样被曹文抱在怀里,一口接一口地,像个小孩子一样喂了小半碗粥。直到钟奕摇头:“吃不下了……”
曹文贴贴他额头:“还烧吗?”
“不烧了,就是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头痛、喉咙痛,全身没什么力气。”
曹文抱得他久了,浑身暖洋洋的犯懒。外面阳光穿过窗户倾泻在杂乱的画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光斑。屋子里生着炉子,咕噜咕噜的热水声。外面吵吵嚷嚷的,像隔着毛玻璃。冬天的阳光又薄又暖,他不自觉地歪在男人身上,搂住他脖颈。
曹文偏头吻了他一下:“为什么不输液?”
他啊地一声,无辜地:“也不怎么严重呀。”
真可爱,曹文心里喜欢不过来,声音也温柔起来:“那吃完了饭就吃药吧,好吗?”
钟奕眉头皱起,似乎很不喜欢吃药,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曹文已经准备好了药,神不知鬼不觉地喂到他嘴边。钟奕忽然来了精神,转头问他:“您是心疼我,还是心疼进度?”
曹文一下子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我都心疼行不行!”
钟奕扭过头去,趴在他肩上。两人沉默了一会,曹文安慰似的摸摸他的头。
“我不会拖你后腿。”
“我知道,我知道。”
两人正温存着,方尧大喇喇地从外面进来了。他进来是换衣服的,他这段时间都住在这里,没人赶他走,他也没走。进来换了一半衣服了,忽然回过头,看到曹文怀里的钟奕像被蛰到一样,猛地站了起来。连曹文一时都没着没落的,三人脸上一阵尴尬。
他没看错吧,曹文是把钟老师抱在了腿上?
钟奕透过曹文看到外间的榻榻米,方尧半开的行李箱、被褥还有化妆品摊了一地,他方才怎么没注意到呢。他是不是真的恃宠而骄,脑子傻了?什么这地方没人,明明就一直有人,他怎么会听的呢?
他心里一痛,脸上冰冷,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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