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尧在办公室摆了一大桌子菜,每道菜都是他精心准备的,他没带助理,没他戏的时候,就跑到镇上买一大堆食材,找大师傅学着做。他在家里从不做这些,也没有人值得让他做。但曹文值得,他甚至为他煲了粥。南瓜软糯香甜,配着大米、薏仁熬成粥,饭后喝一碗,再温暖贴心不过了。方尧小心盛出一碗,叫曹文:“不要忙啦,先吃饭好不好?”
满桌饭菜香味扑鼻,透着烟火气。说实话,曹文也很久没好好吃一顿饭了。大部分时候没空吃饭,能吃饭的时候也是扒几口盒饭又去忙了。大师傅虽好,但怎么也比不上自己做的饭好吃。上一次吃,还是和钟奕没吵架之前,他在家做的。钟奕有份好厨艺,空闲的时候自己学的,不像他,生活里除了拍戏没有其他。不拍戏的时候,也是在做和电影有关的事。到处找投资、和后期磨,和审查那边磨,和发行方磨。好不容易在家的时候,也是拉着钟奕和他看电影,看电影就看电影吧,还要为选剧情片还是爱情片争论不休。钟奕坐沙发上沉默不言,他笑着过去搂住他腰:“好吧,爱情片。”
“真的吗?你不勉强?”
“不勉强,不就是爱情片嘛。”
两人拉上窗帘,钟奕窝在他怀里看《两小无猜》。钟奕看得感动莫名,曹文一面评价剧情结构,一面对着镜头指点江山。
钟奕问:“你不觉得这种游戏下爆发的感情很感动吗?”
曹文道:“是啊,很美。但是如果我处理的话……”
“没有但是,你就欣赏它的美就好了啊。”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在看电影,我是考虑怎么拍电影。每个人位置不同,心境不同,看到的东西自然就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不要生活吗?你不能纯粹看电影吗?你不能停下你那些繁复的思考,单纯地欣赏这个世界的人和物吗?”
你就不能单纯和我看场电影,谈谈爱?你就不能爱我吗?
钟奕后面也不想说什么了,只觉得索然无味。曹文还在那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啊?有没有点演员的自觉性?你也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拍,琢磨琢磨别人的演技,看看你的差距在哪里……”
曹文摆出一副严师的态度教育他,钟奕到厨房削了个苹果,塞到他嘴里。
“算了,别看电影了。”
两个人多年来,无形之中,走远了一些。就像他一部部扑街的电影,感情也在一点点下滑疏远。你不可能保证爱情一直都像最初那样心动、契合,猜忌、质疑、伤害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或者只是单纯的不合。爱情有它的复杂性,它从不单纯。钟奕不能保证曹文一直爱他,像从前那样爱他,曹文也不能保证钟奕一直懂他,支持他。这些年外界的诱惑、环境的艰辛和内心的不甘、焦灼,慢慢消耗着他们,钟奕要走,曹文不是不能理解。但是能理解,不代表他能接受。接受钟奕的离开,就是对他彻头彻尾的否定。他能接受全天下所有的否定,但不能接受这个人的否定。
他可能再也看不到最初那样单纯热烈,拿他当神一样崇拜的目光。但他要留住这个人,即便感情已经坏了。这段时间都是,摩擦不断,反反复复。今天甚至伤了手,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人了,他在闹什么!
方尧趴在桌子上瞧他:“你在想什么?饭都要凉了。”
曹文笑了笑:“没什么,这都是你做的?”
“当然了,我厉害吧?”
方尧托着腮,眼巴巴看着,一副等着被夸奖的神情。曹文笑意更深:“不错。”
“我好不好?”
“好啊。”
“那你能不能给我点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
“嗯……我要什么奖励呢?”方尧迫不及待地想,像是拥有巨大的惊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曹文舀了一勺南瓜粥,味道还可以。
方尧看着他:“那你也喂我一口好不好?”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曹文还想他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这小家伙虽然贴心,也难缠的很。他喜欢方尧,方尧简单、单纯,眼睛里只看到他一人,心只围着他一个人转。看着他的时候,目光热烈,把他当神一样崇拜。看着方尧,他会想到年轻时候的钟奕,那时候的钟奕软糯好捏,他说什么他信什么,从不违拗他。那时候的感情也极为纯粹,就是心甘情愿,没有别的。只是那时候的美好,现在都失去了。
曹文在方尧身上,或多或少,有些私心。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不足为外人道。
曹文递了一勺粥到方尧嘴边,方尧眼睫毛微微颤动,小鹿一般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吃了。
曹文避开他的目光,方尧哀怨道:“我那天看到你喂他了,我好嫉妒哦。”
喂他?他想起来那是很多天之前的事了,在那之后,钟奕就没让他近过身。他们总是这样,好几天,又坏几天,今天心不在焉又受伤了,让他又气又心疼。
不知道现在怎样……
曹文站起身,披上大衣。方尧急道:“你去哪里?”
曹文回头,看到摊了一地的包裹、化妆品,对方尧道:“我给你安排个宿舍吧。”
“我不去!”
曹文拧起眉。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要,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方尧特别委屈:“你答应我的呀。”
“你住这里,他们进来看见像什么样子。”
“他们没有说的。”
“那也不行。”
方尧急了:“我不管,反正你说的不能不算。”
曹文无奈,方尧都要哭了,眼睛红红,像小兔子一样,特别幽怨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很爱钟老师啊?”
曹文没有回答。
“我不会做什么的,我也做不了什么……你就让我在你身边,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不让我做的,我一定不做。我都听你的,还不行么……”
我都听你的,这对于一个曹文这样的男人而言,不仅戳中软肋还充满诱惑。
曹文见过很多人,听过很多调情的话,都不如方尧这么会抓人。
曹文道:“你小屁孩不懂。”
方尧噙着眼泪:“我知道你爱他,你去吧,我会处理好自己的。”
他一面收拾碗筷,一面掉泪,掉得曹文心烦意乱。他心中有犹豫,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不管怎样,都是要去看看的。
他掀开帘子,披着大衣走了出去。方尧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了。
外面下了雪,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明天正好借着雪景拍几场,他抄着手走到钟奕的帐篷前。天气太冷,大部分人都挪到村舍里去了,要不就去镇上住个酒店,他却还在这。曹文莫名就很生气,这个家伙真是专门和自己对着干。
钟奕缩在帐篷里,手已经包扎好了,但还是很疼。他翻了翻手机,网上没他什么信息,倒是有很多骂曹文的。祝他新戏扑街之类,分外刺耳。至于观众为什么这么区别对待,和两人的性格有必然联系。钟奕性格温和,怎么骂都不生气,采访尽职尽责,稿子都是一顿夸;曹文则眼睛长在头顶上,臭屁得不得了,观众骂什么他怼什么,个人页面惨不忍睹。
钟奕没什么激进粉,但也会说跟着曹文没前途啊,限制他的发展。钟奕默默地用小号给曹文点了个赞,是他拍的一张花絮图,木屋前的一只小羊羔。
钟奕正用他那只受伤的手戳啊戳地看网页,忽然听到外面踩雪的声音。
他心一紧,集中注意力去听。那人的步伐越发近了,外面隐隐约约的身影,投射在帐篷上,到近前又停住。
他心里很紧张。
曹文看看天,几颗星挂在树梢上,看来明天不会再下了。
隔着帐篷,两人默然相对,曹文没进去,钟奕也没喊他。
就这么静静呆了一会,曹文抽了抽鼻子,抄着手又回去了。
钟奕放松下来,只觉得背上都出了汗。
翌日,又是很重的戏份。
徐平压草,刘育良续草。徐平哼着歌,刘育良道:“你乱哼哼什么?”
“哼歌啊。”
“这里不让唱歌。”
“为什么不让唱歌?不让唱多闷啊。”
“要唱你就唱《东方红》。”
“我不唱那些歌,你还听不够啊?”
徐平兴奋地回忆:“我们在宿舍闲的时候就唱歌,他们还买了二胡、笛子、竹快板,我吹口琴,别提多热闹了。”
“这里不让唱歌!”
刘育良严厉地斥了一句。
徐平默默压草,咔嚓咔嚓,干草的汁液流进铡刀。他忽然忍无可忍:“这个也不让,那个也不让,这里到底能做什么?!”
他摔了铡刀要走,刘育良不理他,他又回过身:“你就是嫉妒我会唱歌对不对?你在这里呆了六年,什么都没捞着,什么都失去了。你嫉妒我有口琴,你嫉妒我还会唱歌,你就是嫉妒!”
刘育良把干草喂给牲口。徐平激动得身体都在发抖,刘育良道:“晚上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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