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曹文放开他,钟奕环顾整个房间,才发觉到了不一样。一张长桌,摆着两套餐具,中间放着烛台,旁边就是临海的落地窗。从这里望出去,一片绚烂的人间烟火。他竟不知道曹文还能如此浪漫,特意预定了这里。
钟奕很惊讶,不可置信,他回头看看曹文:“烛光晚餐?”
曹文有些窘迫:“你不是喜欢吗?”
钟奕笑着,摸摸桌子,摸摸餐具,无限留恋的模样。烛台旁边还有枝玫瑰插瓶,他喃喃道:“真的是烛光晚餐啊……”
曹文笑:“傻了吗?”
“我以前想要烛光晚餐,你为什么不答应?”
“这有什么,不就是蜡烛吗?你想要,在家里点两根。”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里有气氛啊。”钟奕重复着:“就是不一样。”
曹文看着他笑,也不争辩。这时侍者敲门进来,先上了菜单,询问他们烛台要不要点上。曹文看向钟奕:“要不要点?”
钟奕有些害羞,不道:“点上吧。”
房间的灯熄了两盏,只有蜡烛温柔的光,他们点了菜,侍者安静地退出去。气氛忽然一下子微妙起来,钟奕不停地整理方巾,曹文也有些没着没落。他们明明已经那么熟悉了,可是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仍然感觉到局促的紧张。或许是摇曳的烛光,或许是白色的纱帘,也或许是温馨的氛围,果然气氛影响着人的心情,就是这么奇妙。在烛光里看着爱人,大约是和平时不一样的吧。
曹文咳嗽了一声,从背后拿出一个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取回来的,推到了桌子中间。钟奕看着那只盒子,小小的丝绒盒子,黑色的,像个魔方。外面的袋子大概被粗鲁的主人扔掉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小的盒子,莽撞的、可爱的,又不得不立在这里。迎着荧然的烛光,你可以猜里面装的是什么。窗外的风吹进来,微弱的烛光犹如眼睛忽然一眨,沉酣的空气变得毛躁躁的,好像酒醉了一样,混混沌沌地在梦里。他的心却要狂跳出来,心里不信,又不由自主往那里去想,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的?一个人要是爱上你,就会心甘情愿为你花钱。他倒是不用他为自己花钱,只是这么个花法,却是让他快乐的。这要花多少钱呢?他不禁又盘算起曹文的钱来了,剧组的钱那么紧张,他还要这样为他花费,是很不应该的罢。可是就是这样的不应该,他也偷偷地快乐着。应该是的,应该是吧。他盼望了这些年,肖想了这些年的东西,终于能够到来了吧。他起先还不信,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戏里的贴近,两人的默契,都不得不验证了一个事实,他们还没完。还没有完,又亲近不了,这样的折磨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眼看着这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就是结束他那甜蜜的烦恼来了。他怔怔地看着曹文,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先湿润了。
曹文道:“打开来看看。”
钟奕道:“您爱我吗?”
“怎么又问这种问题?”
“我就是想知道。”
“当然啊。”曹文道:“不然买这个干嘛。”
“您也喜欢别人……”
“他们怎么和你一样?”
所以,他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还是,不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呢?钟奕有些糊涂了,曹文等得不耐烦,自己拿过盒子打开来:“过来,我给你戴上。”
钟奕看到里面东西的那刻懵了,他全身仿佛坠入冰窖之中,从云朵上摔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盒子里那只熠熠发光镶满钻石的手表,声音飘忽地自己都不忍听:“这是……”
曹文笑道:“喜欢吗?这是他们那最贵的,我让他们表带上也镶了钻。”
钟奕猛地站了起来,桌椅推动发出刺耳的声响。烛光没有了,纱帘没有了,温暖的气氛也没有了,连临海的风景都看着那么悚然可怖。他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想的。他给他最贵的、最好的,却不是他最想要的。他们完全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怎么了?”曹文皱眉。
他已经这样哄钟奕了,给他最好的东西,他还想要怎样?钟奕愣着,眼泪还没有落下来就已经在眼角干涸,他慢慢地坐下来,以不打扰这温馨的氛围配合着道:“喜欢。”
曹文笑了:“喜欢就好。”
“想要戴上吗?”
钟奕兴致完全没了,他知道曹文对他好,有了烛光晚餐,有了礼物,曹文费了心思待他,已经很好了。可他就是控制不了地失落,那种失落是多少好都填不满的,他不禁反思自己,他是不是太不容易满足了,是不是要得太多了。曹文已经对他很好了啊。
他微微笑着:“嗯。”
曹文心情愉悦地叫他过来,亲自给他戴上手表,那只表很衬他,他的眼光是不错的。钟奕是他的,他身上的所有物件也必须是他的,曹文很满意,搂住钟奕的腰:“记得那首歌吗?”
“什么?”
“何日君再来。”
仿佛又响起邓丽君的歌声,又甜又软的声音,醉人的、甜美的,隔了层纱,响在上个世纪的电流声里。也只响在那个时代,甜蜜又哀伤。钟奕将头搁在曹文肩上,跟着男人的节奏缓缓挪步,想要紧紧搂住他。曹文感觉到怀里人的力度,微微一笑,吻吻他的头发。两人紧紧搂着舞动,钟奕埋在他胸口,感觉到世界末日般的绝望。
天还没亮,他们就往回赶。路上钟奕做了个梦,梦到曹文那段时间很久都不回家,他懒得做饭,有工作的时候助理想着给他买,没工作的时候就在家吃方便面。他曾经买过很多种方便面,捡出调料包来可以兑奖,然后他又中了一包方便面。那时候他都快吃吐了,那种恶心的味道仿佛又回到了梦里,被生生从梦里恶心醒。醒来车子还在半路上,曹文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再也不想吃方便面了。
他再也不想吃方便面了,他也再不想回到以前那种恶心的日子。曹文摸摸他的头,要他继续睡,睡醒了就到了。他迷迷糊糊又睡着,醒来就到了宿舍门口。
曹文事情多,赶着去忙,又担心他,迟迟不肯走。两人站在门前,钟奕也不说话,曹文问:“还恶心吗?”
他还当他是晕车,钟奕摇头:“不了。”
曹文道:“那我走了?”
“嗯。”
“晚上再过来。”
“忙的话就不用过来了。”
曹文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乖。”
钟奕低着头,曹文仓促在他耳边叫了一声老婆,匆忙走了。
曹文走后,钟奕进门换衣服洗脸。他打了盆水,端到外面去,打算洗头发。阳光正好,他弯着腰正洗着呢,面前出现一片阴影。方尧乖乖地叫了句:“钟老师。”
他抬起头水淋淋地看着男孩:“嗯。”
“您有时间聊一会吗?”
“什么?”
“我想和您聊一会。”
钟奕牙齿发酸,怀疑刚才刷牙的水不好。他托着头发,扭着脖子从一片水雾里看他也不方便。他踢了踢脚边的凳子:“你等我会。”
他麻利地洗头发,家里用的洗发水芳香的气味飘得很远,方尧能闻到这是曹文身上常有的气息。方尧嫉妒,可是嫉妒又怎么样呢?眼前的人,是曹文心尖上的人,他怎么能和他比。
方尧道:“钟老师……”
钟奕闭着眼睛冲水,一瓢水淋在头发上,冲刷着泡沫又流下水池。钟奕道:“别这么叫我。”
“那我怎么叫您呢?”
“随便吧。”
方尧眨了眨眼,叫道:“师兄。”
钟奕顿在那里,头发湿着,浑身发冷。
“他让你这么叫的吗?”
钟奕又开始冲水。
方尧没正面回答:“我想他既然教我,叫你一句师兄也不为过吧。”
钟奕扯下毛巾来,擦着湿淋淋的头发。
“你有什么事?”
“师兄。”
钟奕听着刺耳朵,他宁愿用毛巾堵住耳朵,也不想听见这个人说话。
“我喜欢他,我真的很喜欢他,你也一样吧,你能体会我的心情吗?”
钟奕站在那里,听着这个人的告白,他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可能没这么震撼过,都不觉得痛,就是有点悲哀。
“你一定能。我看得出来,你很爱他。”
“这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不!和你有关,和你有很大的关系。我能不能求你,让我留在他身边。允许我留在他身边,可以吗?”
钟奕皱眉,他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一个字都不想听。
“你可以和他说。”
“我想先和你说,只有你允许,我才能留在他身边。我保证,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我也不要什么,我就是想在他身边,每天能看到他,听到他说话,和我笑,我就很满足了……”
钟奕一盆水泼在他面前,他端起盆,进房关门。
头发还在不断往下滴水,那么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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