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道想活得顺遂如愿不是没有捷径,男人靠升官发财,女子多是妻凭夫贵。www.dizhu.org
两样搁她身上都不适用,周宜宁自认有骨气,好好一个劳动人民,就要靠双手成就梦想。
刺绣医术她是不会的。靠老本行做点心一类的吃食成本太高,除须一笔银子周转外还得有个靠山。
如今周家落败,这已经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周宜宁这么琢磨着,侧眼打量江淮。说不准他真能中秀才,到时供养杨氏不成问题,开铺子也照应得住。
若他真有才学,卖宅供他考举也未尝不可,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可人心难测,总归要先相处看看,万一是白眼狼可不成。
见天色晚了,周宜宁先杨氏一步开口:“大哥留下吃饭吧,考上童生自应该好生庆贺一番。”
杨氏一听没说什么,叫上江淮起身去灶房,让周宜宁好好歇着。
灶房不大,墙面泛黄但四角却是干净的。杨氏抓过一把青菜叶子,用水淘洗,漫不经心问:“先生很是看好你?”
江淮眼底一暗:“先生说能教都教了,是时候下场试试,若不中便歇了心思找个活计养家。不要累您下半生操劳,该分担一二。”
学塾的李秀才正是江淮老师,说来也是个厉害的,杨氏只听过三两句闲言便不好多问。
有江淮配合着烧柴,锅正热,杨氏滴了一滴油,将菜丢下去,兹拉一声,香味顿起。
许久,她才又问,考秀才盘缠够不够?
“中了童生自可以在学塾当个小先生,月银一两。”
母子二人在灶房你问我答了十来回就没话了,杨氏有自己的顾虑,阿宁名声不好,但儿子若是考上秀才,是不是就能叫阿宁说个好人家?
且秀才功名在身,儿子不愁婚配,哪怕在学塾做先生也不愁米粮。
一时杨氏在心中感叹,这个秀才还真得考!
晚饭上桌,周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周宜宁给杨氏夹了一筷子菜,问道:“天刚转暖,大哥考上童生不易,现刚回来在哪儿落脚?”
江淮顺着清甜的嗓音望去,小姑娘青丝垂耳,雪肤透着白瓷般的精致。
脸颊略显清瘦了些,衬的那双杏眼倍加出挑,犹似他赶考路上看见的那株桃花,艳丽不失贞静,便是没穿金戴银,也是好看的。---
“平日干点杂活,整理学舍,先生就让我住在学塾里。”
杨氏夹菜的动作一滞:“那年雪厚,淮儿被他后娘赶出门,我带着两只鸡找李先生求的,这么些年都没要过银钱。说来那屋子还是李先生晌午歇脚用的,该是好好谢谢先生。”
周宜宁想了想,道:“这样倒不如搬来住,一日两顿在家里用方便不说,省下银子日后赶考。”
杨氏犹豫片刻,说不合规矩,其他也没说甚。
饭桌上气氛僵住,江淮眉梢一沉,手底筷子只顿了顿便恢复如常。周宜宁将这幕尽收眼底,心底犯嘀咕,怎母子感情这般生疏?
周家底子太薄,若非是没有出路她也不会将主意打到江淮身上。只看杨氏态度,若他不是个好的,还要早些另谋章程。
周宜宁咳嗽两声,说有些冷,想回屋子添件衣裳。
杨氏不疑有他,打起帘子带她回屋,转手就扯出一件厚袄让她披上。
周宜宁掖了掖衣角,抬头刚巧对上杨氏的眼睛。还没顺着心里的想法问呢,就听杨氏叹口气说,让她别介怀,马上就叫江淮走人。
周宜宁:“……娘,大哥人不错,怎这么着急赶他走?”
杨氏不知想到什么,低下头看她:“许是你那会儿年纪小不记事,忘的也快。前些年我看他一人在外头,就问你的意思,你当时不吃不喝地闹,不是厌着他的?”
周宜宁愣了。
仔细检索一番原主的记忆,她才意识到真这么回事。原主倒不是为了争宠,只怕自个命不好,克的到时杨氏白发人送黑发人。
原主自小就跟杨氏后头,心底将她作娘看待,怎又舍得看到那场面?
可惜原主年幼,哪懂得母子分离的感受,这么些年杨氏虽不提,可不难想象她多难熬。
周宜宁回过神,咬着唇向杨氏认错。
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没的还装巧卖乖地从以前的事里头摘干净。遂一番话诚恳,也没抹黑原主当年的想法,只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
这股愧疚蔓延在心头,她想了想,就是江淮考不中又如何,既是一家人就没的扔外头的道理。
杨氏这么些年要说恨也沾不上,手心手背哪块不是肉?尤其晓得她没甚坏心,脸色稍缓。
“日子都是人过的,哪能随随便便就给克死,说句不敬的,真要这么邪门一早就该把二房的给恁死在县城里头,还能让他跑咯?”
周宜宁心底泛酸,眼眶红红地埋在杨氏怀里,闷着声将话头引到江淮身上,前一句长子年幼就一人在外风里来雨里去,后一句恐会遭人欺负,吃不饱穿不暖,冬天寒风裂手也要把着笔纸抄书挣银子。
那画面鲜活的好似她真看见了的,杨氏听着只剩心疼。
二人在屋内说体己话,江淮坐在堂中,几粒米卡在喉咙不上不下。
他娘为人厚道,待人真挚,可来对他却没几次好脸。
这些年寒窗苦读,心思百转千回,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稚气孩童。他下场前李先生说的是他日渐阴沉心机,将来为官也是佞臣,别下场才不愧对江山社稷。
可天知地知,对杨氏他尚有孺慕之情。
踩在江淮胡思乱想的点上,杨氏携着周宜宁从屋子里出来,围到桌前坐下,看向江淮:“先前阿宁讲得有几分道理,且说说你是怎么个意思。”
江淮放下筷子,认真道:“经年来儿子有愧,自是希望能常伴在娘身边仔细奉养。若娘有所顾忌,待秋考后,我也可在周宅附近赁个房子请娘一道,不叫娘和……小姐疏远了。”
小姐,这词可诛心了。
周宜宁自然晓得江淮介意以前的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她放缓了语调,先喊了杨氏一声娘,再看向江淮。
“我自幼没有小姐的命,往后就别这么说了。若大哥不介意我这等名声坏了你科举的运道,不妨住进来,也好叫她安心。”
江淮一时沉默。
杨氏只看他俩打机锋也是为了自己个,心底暖暖的,拍桌子拿了主意。
“既如此就搬进来,娘还有股子劲儿能折腾,用不着你伺候。只要你踏踏实实考科举,将来记得阿宁这份好就是。”
一顿饭吃的三人心思各异,隔日杨氏提着只鸡去到李先生家说明这事儿,回头就去到学塾里帮江淮收拾东西,当晚住了进来。
可这两日江淮不得歇,同窗和他一般喜中童生,家里有做大官的亲戚,这会儿要开宴,他自是要去的,直到天色黑沉也未归。
用过晚饭,杨氏把周宜宁叫到屋里,坐在榻上招手:“坐过来,婶儿有话与你说。”
周宜宁乖巧应了声。
“说来……”杨氏怀念起以往,长叹口气,“我也不是没怨过,那年雪下的能盖住我这膝头,路边小乞儿尚有冻死的,要是有他爹在,我倒也不担心了,可他一人搁外头我心疼啊。”
杨氏低低地哭了好一会儿,周宜宁给她顺背,许久,杨氏才抽着鼻子抬头:“婶儿这辈子就这么个依靠,今儿你肯让他进门,我心里感激。”
杨氏从塌边木柜里拿出一个雕花匣子,“老爷临终前不知二房会心生歹意,遂只命我好生照顾你,给了五百两作谢银。”
“后来主家败了,婶儿原想伺候到你出门子,这五百两留着好好补偿淮儿,给他娶妻生子置田起房子。如今看来倒是我着相了,他有自己的路,你亦是个孝顺的。这二百两银子你且拿去,待日后即便他一事无成,剩三百两怎么都能把日子过起来。”
说完这些,杨氏像是完成了件大事儿,神色轻松。
周宜宁捧着匣子如有炙热的火在手心里烧,杨氏能照顾原主十四年,合该得了这份谢银,她怎么好收下,没这个道理。
片刻,周宜宁将木匣放回榻上,摇了摇头:“娘,银子就收起来罢。”
杨氏没来及反驳,就听她不急不缓地说:“我尚未及笄,拿这些银子能作甚?且大哥当下就有要紧事,去学塾做小先生是不错,可他浪费那么些时日,季秋赶考哪能出个好成绩?正经该找个好先生继续读书。”
“昨儿隔壁周婶子还说后面乡试,会试一考连着好几天。瞧瞧江淮哥哥现在那样,即便是肚里有墨,也熬不过那号房啊。这些银子若是用,倒不如给他补一补。”
杨氏琢磨半天,没从她话里绕出来,反而越听越觉得有道理。
周宜宁见她不强塞银子,悄悄松了口气。再怎么谋划着借人家儿子的东风,她也没想过要坑害杨氏。
再说,挣钱不算难。她先前推拒银子,话里话外让江淮另寻个老师,也是为着铺路。只要他留在家里的时日多些,自己偶尔找个借口认认字,再装作自个琢磨出一两样糕点小食。
真准备支应个铺子起来,再向杨氏立借据便是。
这一晚,周宜宁留在杨氏房里睡下,体己话说了一轮又一轮,到了半夜,两人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