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到底有什么手段,周宜宁第二日就见识到了。---
晌午用完饭,周家就来了人,李先生发妻卞氏提着一篮子鸡蛋跨进门槛,赶忙把杨氏拉进堂屋,左右没瞧见江淮,打发杨氏。
“左淮呢?”
杨氏先是一懵,看向东厢:“淮儿平时都在屋里头读书,嫂子,怎的这般急?”
卞氏心想老爷交代的话,不顾杨氏一脸迷茫,说道:“快叫左淮和阿宁过来,现在外头都传遍了,再不赶紧想法子,你们要倒大霉的!”
卞氏向来沉稳,虽是个大字不识的,却与李先生相依相伴二十载没红过脸。只要她开口,定不是虚晃的,可什么事值当她亲自来报信?
杨氏心里一突突,下意识想到刘家那群歹人,尤其田氏昨儿刚上门。顾不得东厢里头的贵人,赶紧一嗓子把孩子叫到跟前。
周宜宁慢江淮一步落座,屁股刚垫上,就听卞氏问杨氏:“跟嫂子说实话,阿宁前儿个去庆元丰作甚?”
“菜摊就在边上,怎的,还不兴买个菜?刘家还能蠢到拿这事儿说嘴不成。”
卞氏扫了眼周宜宁:“今早庆元丰的铺子就叫几个混混砸了,赶巧刘家二儿子刘云坤邀了吴县令独子上门。铺里头一片狼藉,吴承宗盛怒之下没等到援手,反倒叫混混打的不轻。”
“啊?吴县令老来得子,不得心疼死哟。”杨氏惊了一瞬,心里那个急啊:“这跟阿宁有甚么干系?”
周宜宁隐隐觉得不好,依着刘家行事作风,只怕这事儿不简单。江淮显然也想到了,两人视线有一瞬相交,都看到对方眼里的谨慎。
“你且听我说,吴承宗被打这事儿哪能善了?那几个混混被绑上县衙就开堂公审了,听说打头那个是年前来咱县里的流民,后来纠集一帮人闹事,这回在太岁头上动土,怕的狠了,什么都往外攀扯。”
卞氏顿了顿,迟疑片刻还是顶着三人的视线往下说:“那人在堂上说,盯上庆元丰是因着前几日瞧见刘云坤与阿宁在庆元丰铺外不远的巷子里头行……行那不苟之事。本想坑些银钱,没想伤人砸铺的,可刘云坤硬说他迟早要纳阿宁过门,不肯破财,这才出这档子事。”
杨氏起先听着不敢置信,眼仁儿缩的小一圈,头稍稍往后仰,直把三人吓得围了过去。缓了半晌,她摆摆手,沉着脸:“还有罢?”
卞氏也是心疼,杨氏这些年过的有多不容易,再没有人有她知晓的清楚。---又说左淮这孩子,虽平日里阴沉了些,可她家老爷是放在心上惦记的。阿宁更不消说,乖的让人心疼。
大堂里气氛沉了下来,卞氏到底不忍心瞒着。
“这话一出,公堂外边都传疯了。有些个嘴碎的编排前段日子阿宁经常在庆元丰附近晃荡,就是合了这件事儿。更离谱的说瞧见阿宁和刘云坤在一起说笑的。传到后来,刘家放人出来说昨儿已经派了媒人上门,你隔壁王氏也说见着个人,坐马车来的贵嬷嬷。”
杨氏握着椅把的手在颤,哆哆嗦嗦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我找他去。”
卞氏赶忙上前拉着:“到底怎么个事?”
一段段的话从杨氏的牙缝里挤出来,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儿说与卞氏听,只瞧着精神头越说越颓,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往身后的椅子一倒。
这盘棋下的好,将人心和舆论利用到了极致。周宜宁细想了会儿,几乎可以肯定那几个混混是刘家找来自导自演的,否则天底下哪来这么巧的事儿?
刘云坤,这名还是头一回听说,别谈见没见过人了。
那头能将她和刘云坤之间莫须有的事说的有鼻子有眼,可不就冲着她来的?她常去庆元丰偷师,这确是许多人瞧见的,可也有杨氏在旁,明面上还是去买菜的。
拿这个说舌,倒是真有不明真相的人信了大半,否则快及笄的姑娘怎总挑着这时候出门子呢?那些混杂在真花里头掺假话,往她身上吐黑水的,多半是刘家的布置。
昨儿田氏上门可能是□□,可稍稍一掩饰,又变成了刘家前来说媒的证据。搁外人眼里,投湖自尽都洗不清这事儿。
周宜宁想到什么便说,纵是头一回见卞氏,人家能不避嫌的上门提醒,已然没必要防着。杨氏听完脸色更白一个度,脑子乱成一团,连环套她何曾见识过?
卞氏朝周宜宁投了个意外的目光去,很是肯定的点头:“老爷也这般讲,走前还与我说,若是不知怎办就问问左淮。”
李先生的这句话让在场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江淮也不拿乔,眉间的阴鹜驱之不散:“刘家只怕是有意折了妹妹的后路。”
杨氏没大听明白:“甚么意思?”
“娘,您想,若刘家光明正大的强纳阿宁为妾室,阖县谁会替咱家出头?”
杨氏点巴点巴嘴,好一会儿才回:“自然是吴县令。”
江淮唇抿的紧紧的:“刘家将吴县令的命根子牵扯进事儿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便吴县令官风清明,一时也看不透刘家的意图,一旦着道,加之流言蜚语都偏向刘家,这事儿他还会理么?”
“这……这……”杨氏彻底惊了,先前弯弯绕绕一堆信息猛地砸来还理不清,现下这般一说,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周宜宁显然也没想到这一层,昨夜谈话后,她下意识将处置刘家的事宜与皇上挂上钩,哪能想到吴县令身上去。可兆云徂在周宅这事儿,旁人是不知的,否则也做不出这档子下作事。既是不知,刘家眼里,邙县最大的阻碍可不就是吴县令么?
江淮望着老老少少三个女人脸上申请或不忿,或惊怒,或思索,对现下无力承担陡然生出一种愤恨。
他垂下眼,不再去看,继续道 :“只要吴县令不插手,刘家尽可得偿所愿。此事宣扬出去,只怕街坊百姓还认为以阿宁的身份,能嫁去刘家当贵妾是享福了。”
卞氏忍不住插嘴:“可不是!我来时就见王氏还朝外说刘家到底心善,顾念旧年情谊,换是她家,即便阿宁是含着金子陪嫁她都是不敢要的。”
周宜宁默然,原来这个年代的人都这般想的。换前世,即便是个孤儿,婚嫁时只要不遇到刁钻的公婆,能得到的同情和怜惜亦是多的。
“放她的屁!”
杨氏听到这话,忍不住怒喝:“她柳王氏底下两个儿子,尽好吃懒做没个人样,家底败的七七八八。就是贼偷儿瞎了眼,夜半也不上她家摸去。惯会胡咧咧,倒不问问咱家看的上她不!”
周宜宁被这话逗笑了:“娘,只您这么一说,怕是个瘫子口含真金嫁过去,她也得当宝贝供起来。有些个人酸劲大,还能一个个见识过去?”
杨氏一噎,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到底语气缓和不少:“你啊,长点心,这事儿放别个未出阁姑娘身上,只怕要哭死。”
周宜宁故作委屈:“娘您怎么咒我?”
母女说笑一阵,看的卞氏心情也松快不少,母子三人齐心合乐,尤其阿宁还不是亲生的,心里头不由得羡慕。她和老爷一起这么多年,只得个姑娘,早早嫁去别地儿,年节见不到是常事,她家的姑娘姑爷现下怎样了?回头得叫老爷写封信问问。
江淮看阿宁在笑,显然没想着要寻短见,心下稍安。
有些话江淮不好明着说,但周宜宁顺着他的思路,也猜测道:“刘家笼络流民定费不少银钱,又毁了邙县的铺子,所图非小。怕我只是引子,一旦嫁去,他们既得名声,又能重新修补与吴县令的关系,这才是重中之重。”
这番说辞得到众人一致认可,江淮拿了主意,决定从混混入手,流民罢了,虽是无根浮萍一样有软肋,他们肯卖命多半是顾忌身后家小。
且只要混混翻供,吴县令便不会再袖手旁观,这一步棋若是下的顺利,阿宁说不得彻底恢复名声,却也会成百姓眼里的可怜人。
后宅阴私手段,江淮比不得妇人,只利用人心而言,他自认不差的。
周宜宁听了进去,留下陪杨氏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去了灶屋。
江淮的想法是好,只实行起来还是困难的。
一个时辰后,东厢里,兆云徂沉默地看着桌上那碟子点心,模样和淡然的香气堪称这小半月来最精致的。
黄和扯了扯嘴角,江公子前脚求了事儿未果刚走,后脚灶屋就唤他去取茶点来,这对假兄妹正经配合的天衣无缝。
碟中的豌豆黄蜿蜒翻转,犹似一条腾云驾雾的真龙。
兆云徂指尖撵着手心,研磨了一阵:“取来吧。”
黄和应声,弯着腰给递上。
先前远观倒是不明显,近看了那条龙无论是鳞片亦或是五爪,俱是细致到边沿的,龙须飘扬,两眼轻轻一点,很是冷漠。
那丫头就是这般想他的?
兆云徂拧了拧眉。
黄和心道圣上大概不喜,这周家小女拍马屁拍马腿上了,看样子今儿个没准就能动身。
半刻后,兆云徂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照看着江淮,该怎么做……”
黄和惊归惊,忙弯下腰:“奴才晓得。”
“皇上,奴才先伺候着您把这碟子点心给用了?”
兆云徂眼神扫过去:“样子倒是精细,包起来放好,回头让御膳房跟着学学。”
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