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因与杨氏母子通过气,周宜宁用了早膳便没去灶屋,乖乖做些洒扫的活计。---没等日头升到脑顶心,县衙就差人来请。
杨氏虽气恼吴县令没安好心,可也知晓民不与官斗,没当场发作,挽着周宜宁跟了上去。
县衙离得远,衙役忌讳周宜宁,特特赶着路往前走,一点儿没顾虑身后妇孺体力撑不撑得住。
还好天不是很热,周宜宁微喘着气,终于到了地方。不远处县衙门口围着许多人,纷纷伸着头往里看。
这也怪不得乡亲,邙县素来安稳,又因不大富裕,鲜少有戏班子经过,所以玩乐极少。这时候开堂公审,约莫在百姓眼里也是种乐趣。
衙役拨开众人:“让让,周家姑娘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门外人如惊弓之鸟,不消片刻哄散开去。
衙里有人听的动静,正言道:“传周家女。”
周宜宁将众人脸上的嫌弃鄙夷尽收眼底,只弯唇笑了笑,告别杨氏步入县衙。
头一次见识古时县衙,多少有些新鲜,她微微侧过眼,左右两列衙役手拄漆红木杖垂地,往前看去,二层台阶上,一方案桌虽旧却擦的极干净,吴县令身着官服也在打量着她。
吴县令头上,上书明镜高悬。
许是迟疑的久了,居右的县卫呵斥道:“大胆,见了大人还不跪下!”
周宜宁倒没有梗着脖子硬扯出皇上,入乡随俗,当下屈膝。这时才看到身右侧分两排跪了四人,手上俱被拷着,披头散发,神情惶恐畏惧,也不知短短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四人边上站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人,自进门后,那人炙热的视线便令她感到不适。
看了两眼,周宜宁收回心神:“民女周宜宁,叩见吴大人。”
吴县令对周宜宁道:“起身罢。”
“方才洪世友已坦诚罪状,昨日强抢商铺,伤人一事,俱是有人嫉恨刘家生意红火,指使他们四人所为。---这四人罪不至死,且刘家不愿累的他们一家妇孺流落街头。”
他顿了顿:“杖罚四十。”
周宜宁听到半途,心里一咯噔。
吴县令声音平静:“据洪世友所供,案犯乃城东点心铺戚三年。方县卫,务必将此人拘提到案。”
那头批了捕快,吴县令又对着堂下道:“现刘云坤申诉冤情,状告洪世友辱你二人清名,本是一桩小事……”
刘云坤上前一步,弯腰俯首,双拳紧握胸前:“吴大人,草民与宜宁虽未嫁娶,可已下了定,只等吉日过门,洪世友昨日在公堂之言,杀人不见血。今日宜宁还能站在这,是草民之幸。可若是没能挨过这遭,难道就该平白受辱?”
不说周宜宁被唬的一愣愣的,就连衙外众人都开始议论。
“哎哟,这刘二公子怎这般痴心呐,这种好事怎么就摊到她头上去了。我要是被传出那种闲话,早找个绳吊死,还有脸进门呢?”
“咋就没脸了,没瞧她今儿还活生生搁着呢。”
“唉,我以前去城东买点心怎么就没看出戚大郎是那种人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跟他绑一块儿了就知道他怎么做人的。”
杨氏在外被言论炸的头皮发麻,生怕阿宁撑不住就要往里冲,还没踏进一步,门口带刀衙役就抽了半截儿刀亮出来。
“挤什么挤,往后去。”
“阿宁……阿宁!”杨氏哭红了眼,心里头乱似锅粥。若是早知道今儿是鸿门宴,就是不要宅子,舍了一身家当,也要赶紧逃得远远的。
惊堂木砸在木桌上。
“肃静!”
吴县令沉吟片刻,问周宜宁:“你也是苦主,可有何要说的?”
周宜宁抬起头,捋了一遍吴县令的话,尤其是最后一问,心下了然。
吴县令昨日既然已经得了信,按理不会偏帮算计儿子的主谋。只昨日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心底那杆秤偏了过去。
洪世友等流民突变口供,罪罚从轻,这事不难理解,既然江淮能瞒着两头将话递进牢里,旁人自然也能做到。
刘云坤……看样子绝不是一往情深的痴心汉。只先前婚嫁之事已经传了出去,这时候上了公堂可得好好保持人设,否则就是打刘家的脸呢。
许是她思考的太久,县卫大喝一声:“大胆周宜宁,大人问话,还不速速回答?”
县衙门外,随同在兆云徂身后赶来的江州知府曹安民刚站稳,就听到这么一声怒吼,再一看皇上的脸色阴沉滴水,方才还忐忑不安的心,直接啪擦碎了一地儿。
那厮嘴里吼的就是先前黄公公口里那个,得皇上青眼的周家丫头?周宜宁这名字耳熟的很……哦,想起来了,他管制的江州确实有那么个有名的丧门星,可怎么都与皇上搭不上界啊。
可甭管搭不搭的上,皇上都在周宅住了一旬。
想的越多,曹安民那张脸就越发惨白。
周宜宁虽不知身后来人,心里却还有闲情偷笑。
她又不是人犯,被请来问话也不当是这种态度。
莫名,想起前世电影里,她也想说:县卫大人,你好大的官威啊。
正了正脸色,她抬起头直视吴县令:“我与刘家并无纠葛,今日若不是有幸进县衙,怕还从未见过刘公子,大人希望我如何回答?”
多数女子在这样的情况下,不是撞柱而亡,就是唯唯诺诺应肯下来。否则有刘云坤挡在身前,这辈子就跟在看不见希望的黑潭里似的。
尤其在县衙众目睽睽之下,一时哪能想得到其中的曲折?且吴县令深知,这周家女几次往来都不是个泼辣的,遂才敢出此招,万没想到她敢回嘴。
周宜宁对刘云坤道:“敢问刘公子,你说下了定,可为何我周家没有你刘云坤的东西?再者,你手上连我八字都没,怎敢侮我清誉?”
刘云坤起先看那张脸还晕晕乎乎好一阵,紧接着却被一连串的问题砸懵,惶然无措之下看向堂上吴县令。
周宜宁微微一笑:“若是大人不信,自可派人去我周家搜查,只家里有贵客,还望衙役们手下轻些,莫要惊扰贵人。”
县卫看吴县令面色不愉,当即就要走下来掌掴这女人。
“放肆!吴勇——”
老多年了,自曹安民当了从四品的官儿后,修身养性,自个都快忘了他被称农门贵子前,经常一嗓子能贯通村里东西两头。
旁的百姓活见鬼似的退避三舍,哪见过这么大胆的,在县衙门口喊县太爷的大名,这不是找死是甚么。
曹安民私下寻觅圣上踪迹,自然不可能着官服。可吴县令是认得的,当下喝退县卫,一撩袍赶紧走到门口。
“下官吴勇见过曹大人。”吴县令还感觉奇怪呢,上头也没说巡查,知府大人怎就默不作声的来了呢?一抬头发现曹安民鬓角流汗,双眼眯起来,一身怒气磅礴的样子更摸不着头脑。
“不知曹大人有何吩咐?”
曹安民下意识看向皇上,见兆云徂眸色微寒,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袭上心头,只得抹了一把冷汗,沉下声问:“且说说里头怎么回事。”
吴县令把案情描述一通,边说边将自个摘了个干干净净,随后请曹安民上堂主持。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曹安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吴勇,越发胆寒,以前怎没发现这个人模狗样的畜生这般能攀扯人下水呢??
这种案子他这么些年见过不少,其中冤假错案,甚至官商纠结不在少数。通常是百姓打碎了牙齿和血吞,只这次不一样了。
他们威逼一个女子,好死不死是皇上眼里那个。
判也判了,只等逼人一句话就送进刘府。
这时候让他上去,不是催他去投胎吗?
曹安民怒极而笑,突然一巴掌带起风势,直接甩在吴县令脸上,砸出五个鲜红的掌印:“让老夫断案?老夫第一个办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