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曹安民甫一控住局面，立即屏退闲杂人等，就连衙役都遣散出去。---吴县令肿着脸，惴惴不安地引知府等人穿过屏门，进了二堂。

居首位，只有一把椅子。

兆云徂就在吴县令惊疑不定的注视下，被曹安民恭敬地请上座。随后衙役端茶过来，从头至尾低着头斟茶端椅，不敢有旁的动作。

兆云徂抿了口茶：“请她过来。”

黄和应声，特地点了周宜宁的名字吩咐衙役去办。

衙役动作前看了眼吴县令，见他朝门外递了个眼色，这才敢回道：“是，大人。”

黄和冷眼注视两人的小动作，纵然皇上没有坦明身份，不还有曹安民在？一个堂堂从四品知府，他供起来的人能差到哪去。

可这般光景下，那衙役寻个人都要看吴县令眼色行事，平日里教训和作风便可想而知。

在大秦的地界上还想装土皇帝，这七品知县也算是当到头了。自知兆云徂性情，黄和甚至懒得出言讽刺。

衙役动作快，出了屏门一路小跑，赶巧拦住了还没出大门的周宜宁。周宜宁细细一问，知道是黄和，想到那个稳重的皇帝，莫名心安，遂点头应肯。

杨氏不放心，但不得请也不能跟进去，抓着她的手嘱咐道：“娘先家去，让淮儿来衙门口等你，早些回来。”

送走杨氏，周宜宁跟着衙役一路往里走，待进了二堂，一眼就看到兆云徂在首位上坐得稳稳当当。

那么一瞬，她有些愣神。

原以为不过几碟点心的交情，能说动皇上帮个忙已经是不错，没想他能亲自出面。

念头一闪而过，周宜宁刚要行礼，却听黄和对衙役嫌弃道：“没眼力价的东西，还不给周姑娘抬把椅子？”

那跋扈的样子，连个眼皮子都懒得抬。

周宜宁见惯他这样，只看衙役头上绷着青筋给她弄来椅子，嘴角虽弯了些微弧度，到底忍着没笑。

似乎是察觉她的好心情，兆云徂顿觉难以捉摸，他知女人闺誉比性命重要，所以在曹安民来请安后才有这趟行程，可事主怎这般没心没肺？

曹安民能居高位，眼睛自然不是白长的。---他错眼转看向吴县令，一脸的纯善忠良，站着端正，微微弯腰，显得恭敬又不卑微。

他压着后槽牙：“吴勇，这事儿你办的不妥啊。”

出乎意料，吴县令低下头，恭敬异常：“大人说的是，是我一时疏忽，对刑房监管不力，不料他们会传假消息上来，此事吴勇该担其责。”

曹安民看到这一幕，反倒冷静下来。

若他一个人巡查至此也就罢了，顾忌一方县令面子，顶多谈话间暗示他好生安置那女子，不得再行威逼。

可皇上需要看谁眼色行事？除非先帝从棺材盖儿里蹦出来，否则谁能有这脸面？

两人的对话早就将一室的人吸引过去。

兆云徂收回视线落在周宜宁的侧脸上，平日见着多是她低着头的样子，近日也是夜半相见，以为这么个人胆儿小起来会在县衙上痛哭流涕，喊杨氏保她。

如今看来，是真的不怕。

光线朦胧地自纸窗落进，打在她半边侧脸上，就连黄和跟着皇上的视线看过去，都不由得感叹一声。

昔年皇上年幼说话算不得数，底下大臣硬塞去后宫里的美人不在少数。端庄贵女有，小意温柔有，妩媚娇娥亦有。

可一个个见了皇上缩的跟鹌鹑似的。

到底都不如周姑娘这般，虽没有生得国色天香，却自信大方、坚韧不屈。

兆云徂问道：“受惊了吗？”

虽没有指名道姓，可在场人都知晓这话问不到自个头上。

周宜宁看了看日头，自以为反应过来，笑道：“没甚么好受惊的，现下还有心情做几碟小食。”

兆云徂不置可否地点头，看向曹安民：“把各房班头传来。”

吴县令心里一突突，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他不由得抬头，看见那少年人盯着他，那眼神有些奇怪，像看个死人一般平静。

他刚欲开口揽下此事，曹安民已经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

吴县令心乱如麻，怎么回事？

他知晓这人多半是皇亲国戚，知府大人此行前来，撞破他行事怎么也不该当面打脸。邙县出乱子，传出去知府那边也逃不掉，至少落个管制江州不力的名声。

这才是官场，牵一发而动全身。

曹安民想升官回京，理应替他遮遮脸面。

他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座上人说：“朕倒想看看，邙县卧的什么虎，藏了哪条龙。”

在大秦，位列三公你可以为虎。

但真龙只有一条，那就是金銮殿上的天子。

朕字脱口而出的一瞬，吴勇如遭雷击，膝盖头一下软瘫到地上，跟被抽了腿骨也差不离。他哆哆嗦嗦地张嘴，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话到喉咙口却是一句说不出。

“皇……皇上……”

吴勇浑身发凉，背后衣衫被冷汗浸湿都不自知。

他知道自个完了。

不知怎么的福至心灵，吴勇突然抬头，看向左边，周宜宁坐在位上，脸上带笑地看着他。

难道今日之事，不为肃清邙县风气，不为纠察暗地里他和那些人的干系。

只为……这个丧门星？

是了，她自进门便得皇上注意力，字字句句都透着二人熟稔非常的关系。

他到底做了什么？

吴县令陷入沉思，哦……他财迷心窍，应了刘二的要求，在县衙里话里话外逼她承认与刘二之间有首尾。

想明白事由，他目光闪了闪，在袖袍的遮掩下狠掐了一把大腿肉，眼泪立时就下来了，爬着往周宜宁的脚底走去，颤着声道：“宁姐儿……天知地知，自承你爷爷所托我对你并无苛待，也从未对你不利。此事……我不知刘二心怀歹意，只以为他待你不错，是吴爷爷不查，险些置你于险地，你，你原谅吴爷爷可好？”

黄和眼皮子底下满是恶心。

这闹哪一套他能不知？若周姑娘恃宠而骄，皇上看在眼里多少不喜，便是吴勇落个不好的境地，周姑娘日后也讨不到好。

可若真憋着性子忍下来，原谅了吴县令，岂不是遂了他的愿？

周宜宁想的不多，看了眼兆云徂，他面无表情，却莫名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

让她自个做主？

她眼珠转了转。

原谅自是不可能，若吴勇真对周家遗孤有所怜惜，经年来也不可能让人刘家乱传名声，一县父母官，不会连让人闭嘴的本事都没有。

这么些年，原主就跟他刷名声与亲民度的利用品一般。只要对她好些，即便百姓不乐意，那也能体现他亲民爱民，仁慈大义。

不难理解，原主身上的黑锅有一半是吴县令放任的结果，现今哪是她一句话便能轻轻放下的？

皇上那头怎么想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幸而她也没想过进宫伺候，到时候过的水深火热不说，连杨氏都见不到几面，可不是憋屈。

想到这，周宜宁在侧边也悄悄掐了下大腿肉，只不敢用力，怕自个真的疼。

半晌，不容易酝酿好情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可怜兮兮道：“不好。”

室内静了很久，直到曹安民将一干人等带来，都没见下文。

黄和心里急啊，忙问道：“姑娘，就没旁的话了？”

周宜宁眼泪也挤不出来了，十分肯定地点点头：“于这件事我不想原谅，旁的我也没话跟他说。”

黄和难以正视这个傻姑娘，别过眼去。

话说的这般直白，不知情的人听到吴县令那番话，还以为她是个白眼狼呢。

黄和想的到，兆云徂自然想的更明白，一番善意被人拒之门外，连个借口都懒得对付，甚至就差没把门给焊死。

她倒真不是个胆子小的。

若非真的手段高超，欲擒故纵，那便真的不在意他如何看待她。

淡然微冷的目光落在自个身上，周宜宁不瞎自然能看到，她想了想，十分谨慎地提出：“皇上，民女有一事想问。”

兆云徂微微挑眉：“说罢。”

周宜宁低眉顺眼的：“民女有个恩人喜用甜食，今儿原本准备做道拔丝甜梨孝敬，可恩情太大，民女有些拿不准，皇上以为如何？”

兆云徂面色如常：“尚可。”

等周宜宁脚步欢快的出门了，堂内的气氛急转直下。

黄和看着吴县令一副随时能厥过去的样子，却又想到刚刚周姑娘走后的一瞬，心里头五味陈杂。

皇上，咱不用袖子掩笑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