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何文宣走远,荣庆掌柜一改笑眯眯的神情,眉头紧蹙去到后坊,提笔记下方才所提及的内容。www.dizhu.org
能做大掌柜的十几载无一不是人精,谈话间就确定了那些点心的价值。
这么一想他就坐不住了,立时站起身。
饶是江州城客流量再大,但来往也就是那些个货商。经年来他们也没甚新鲜玩意叫卖,月有盈亏,外头不大能看出端倪,做掌柜的自是知道账上到底怎么个情况。
这四五样点心皆是冷糕,定型后不易碎,更不必追求热乎时的口感,每样里头都有花样头,搁在身上便宜携带。
虽材料贵重些,但能让荣庆在府城再红火一把怎么都值得。
这会儿哪还顾得知府夫人的意图,掌柜的叫来做点心的大师傅,先是照着口味,馅料要求讲一遍,确认这活能吃的下,又唤来人去将前儿京城送来的模子拿去给厨房,再买些好酒好茶,而后亲自去了趟州学。
既然名字起的风雅,自然也要一手好字才衬得上。州学里有举人与他相熟,求几个字还是不难。
一切顺顺当当就到了廿五那日。
日头正热,周宜宁起得稍晚,把屋里收拾了一番才往前头走来,抬头正好对上急匆匆往里赶的齐氏。
平日齐氏节省的很,一枚铜钱恨不得掰两半花用,这会儿就连胳膊肘挂的小箩筐里的菜往外掉也不见她回个头。
一进门,就见她掐着腰喘粗气:“宁,宁姐儿……这回咱真是遇上鬼了!”
周宜宁帮着接过菜筐,给齐氏倒了杯水,柔声道:“齐婶儿,先喝点水,不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没等这儿缓过气来,门外头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杨氏一身杀气地往这来了,两条腿跑起来就跟飞似的,进到铺子,杨氏先是问周宜宁近来有没有贼偷上门,得知连个苍蝇都没有,骂骂咧咧的就嚷嚷开了。---
“黑心烂肠的畜生东西,尽会用下作手段。”
“就是看你个脸生的好欺负,娘早说要给你来镇铺子,这下好了!”
杨氏边骂边找趁手的东西,环顾铺里头崭新的桌椅,她又舍不得砸。费老些银子置办的,前后沾过的屁股都没几个。且不说这,看阿宁的样儿怕也不晓得外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屋子女眷群情激愤顶什么用,回头出什么差错才是真的遭难,杨氏有天大的火气也只能就着齐氏坐下。
齐氏给杨氏顺着气,赔着小心,问她是不是知道荣庆那档子事了。
提起荣庆,杨氏就气的胸口疼。
“大早上出去溜个弯就听八角巷那寡妇说甚么荣庆铺子卖松花酿酒,什么春水的,那不是淮儿给你想的名吗?他荣庆怎么就用上了!”
杨氏说起这个还庆幸当初江淮旬休归家的时候多问了一嘴,否则就是那寡妇当着她面吃上,她都不一定认得!
齐氏黑沉个脸:“起先听说的时候还想别是重名不重样的。”
她抬头盯着周宜宁,“后来特地去门口看,虽然做出来外头那模子不大一样,可旁边吃真的都说松花糕里头有酒,白玉糕里有茶味儿,吃起来香的很。这分明是你想的主意,荣庆往前几十年想不到,今儿就突然做出来了?”
杨氏呸了一口,二人口诛笔伐了一阵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儿,对视一眼,又看看对坐的小姑娘。
周宜宁始终只是眨眼瞧着她俩,一直笑嫣嫣的,跟没脾气似的。不是她时不时应和一句,都以为她魂儿被勾了呢。
杨氏纳闷啊,她家这姑娘是养傻了?被人欺负到头上怎么还一声不吭的。要这事儿只是重名或者一两样相似也就罢了,现下荣庆铺里头卖的就是一模一样,连个笔划都不带错的。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杨氏真噎不下这口气,可她除了往这来,还真不敢上荣庆闹去。一个是她没法子证明这东西是阿宁想出来的,再一个,府城势力盘根错节的,以前那刘家都能说动县令,现在这荣庆更厉害,谁晓得曹安民靠不靠得住?
周宜宁正要解释,看到门口来人,笑得眯起眼:“大哥,买回来了?”
杨氏回头一看,就看江淮一脸无奈,手里提着荣庆铺子的食盒走了过来,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你,你们这是……”
周宜宁接来食盒,开了盖,露出里头的均匀摆放的五样点心,登时一股淡淡的香气蹿进鼻尖。
齐氏见东家做了几回,再熟悉不过,不肖江淮介绍,点着嫩黄的叫松花糕,乳白的称春水茶糕。
周宜宁细细打量了一番,却瞧出些不一样来,糕面不够圆润,应是里头馅料处理的不好,蒸的时候上头的酥皮就会软下去。
模子虽好看,可到底遮掩不了瑕疵,放的时间越长,缺点就越明显。
还没尝味儿,周宜宁已经放心了。
“娘,齐婶儿,放心吧,他们学形忘神,就是做出来也影响不到什么。”
杨氏缓过劲儿来,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
周宜宁将江淮旬休来探的事情一说。
那日江淮回去后仔细想想觉得礼轻了,隔两日回到州学请邱夫子赐字,没想邱夫子听了后反倒说了件奇怪的事。
说是荣庆大掌柜的前些日来请隔壁柳先生赐墨宝,也是这么几个名。因着两位先生住的近,柳先生与他下棋对弈时还称赞那大掌柜的这么些年与他相交,头一回这么有灵性,取的名风雅至极。
江淮记在心里,下学就赶来铺里头找周宜宁。
杨氏蹙紧的眉头稍稍松缓:“这么大的事儿怎不和我商量?”
“正想去呢,娘就来找我了。”
这话能信?
杨氏一噎,生怕自个憋过气去。
齐氏担心的倒不是这点,她急得坐在椅上转不开身:“这些点心叫他们学了去,明日开张可怎么办?咱也没空准备新的啊!”
周宜宁没回,拈了一块松花糕放进嘴里,塞的两个脸颊圆鼓鼓的:“这糕做的不地道,再过后该放硬了,都吃吧。”
齐氏哪吃的下去东西,可东家都这么说,也只得皱着眉头吃了一口。嚼了半晌,她蓦然看向周宜宁:“这……这糕的味道。”
不对劲啊。
她拿的这是春水煎茶,里头确有茶味儿,可混杂在糕里,味道整个就变了。
尤其这糕饼有些干瘪,并不顺口。
前儿东家做的顺滑着呢,咬破了茶珠才隐有茶水滋润着喉头。
齐氏心里想着有的没的,咀嚼了半晌,突然心里一动,看周宜宁的眼神都变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就是她一介寻常妇人都知道,菜要挑着新鲜的买,这道理用在糕上也一样。
东家难道起的这心思?
然而周宜宁没空猜齐氏想什么,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将糕点送入口中,越吃嘴角的笑容越满足,越大,好像在吃人间珍馐。
松花糕……何文宣……荣庆铺子……
周宜宁咬下最后一口,舔了舔唇。
江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