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宣待在何氏房里用了晚膳才走,何氏吩咐沈嬷嬷送她回去,自个坐在桌边静思。www.dizhu.org
烛火飘曳。
何氏捏起一张薄纸,看着上头娟秀的字体,沉吟一阵,听到开门的动静,往身后看去。
“宣姐儿歇下了?”
沈嬷嬷低头:“老奴送表姑娘到房里的时候还见她哭,想来是委屈的很了,怕姑娘遭不住,叫人端了冰糖莲子汤去。”
“既然人不在这,有些话就免了。”
何氏蹙了蹙眉,随手将那张纸递给沈嬷嬷:“原以为她是个好的,瞧瞧,这才是她的本性。”
何氏原本大字不识,可跟了曹安民以后少不得要接待众多贵夫人,前十几年也是好好学过字,读了些书的。沈嬷嬷陪侍在一旁,自然也认得。
纸上写着: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相思羹等小名。
不是酒就是茶、再要么就是羹,听着高雅至极,就连府上的小厨房都没这份情趣。
沈嬷嬷拿在手上读了一通,又听何氏嗤笑:“她指望我来做这个唱白脸的,让周宜宁开不成铺子。罢了,谁让我管不住儿子呢?还须得找她借力,看这份上帮就帮一把。原想她手里许是有那贱蹄子的把柄,我也好拿捏一些。”
“结果呢?就这么一张纸,她是让我冲出去和那蹄子撕破脸不成!”
何氏自觉头脑清醒,明知老爷已经烦了她,且犹为看重周宜宁,个中原因恐怕是落在廷哥儿身上。
这档口,她再出面打压周家女,不是等着被赶回娘家?
何文宣是她的一颗棋,断然不能折了,可也这不代表她就甘愿冲锋陷阵。
见何氏气得要摔杯子,沈嬷嬷赶紧跪下去:“夫人使不得,现在院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再让人知道是表姑娘来了一趟您就摔杯子,无论老爷那头怎么想,对夫人和表姑娘都只有害无益。”
何氏忍了数十年,不会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她抵着后牙,深呼吸:“那就放任那贱蹄子在我眼皮子底下蹦跶?”
她在曹府步步维艰,廷哥儿压根不管她死活,找来几次,都看他一本正经劝让她安分些,莫要真惹怒了父亲抬了小的进来。www.dizhu.org
她敢怒不敢言,才暗戳戳想了个好主意。
让侄女进门,吹吹枕头风,下半辈子这曹府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想何文宣面上柔柔弱弱,看今儿这出才知道是个不好拿捏的!
可再怎么,现下除了何文宣她也别无选择。
真让曹氏父子找个合他们眼的儿媳妇,她以后在府里的日子可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想到这儿,何氏就觉得心口疼。
沈嬷嬷轻手轻脚地关上窗,走到何氏近前:“夫人,您看这些名儿。”
何氏不耐,可看沈嬷嬷一张皱巴巴的脸全然是恭敬,也只得接过来又扫视了一遍。
“怎么,有问题?”
“老奴虽没见过,但听上去就觉风雅的很,听表姑娘描述俱是是些点心,这松花酿酒,说是松花糕里头包裹一层酒心儿。且说句不中听的,恐怕京城里都没这样的好东西。”
何氏听不得这话,眼神趋于冷锐,看的沈嬷嬷心底发寒。
“夫人莫动气,老奴有个主意。”
何氏皱眉:“说来听听。”
“照表姑娘说的,这张纸上是城南铺子开张,廿六那日要用的名儿,这几样点心做起来费时费力,很多食料早几日就得准备起来。”
“倒不如……先他们一步,差人去荣庆铺子里头打点一二,让荣庆早几日做出差不多的点心样子,按这名儿叫卖,到时候城南那家是否还能开张都未可知。”
荣庆铺子?
这家点心铺子也是老字号,虽说这番安排下去有些难,可何氏身份摆着也不是好看的,多少会给几分面。
何氏琢磨着觉得可行,脸上的忧愁顿时散去不少,总算有了几分笑意:“这法子好,就是让谁办这事儿?如今我这院子都出不得,你又是常年随我走动的,谁还不知……”
沈嬷嬷晓得何氏心里怎么想:“依老奴看,表姑娘正正合适,老爷那头对她关注不多,且经年来夫人又带着出过几次门子,荣庆掌柜自然认得。且除了表姑娘,谁也没见过那样的点心,若是个嘴笨的,反倒容易把事儿办差了。”
何氏这下满意了:“明儿一早就把这事交代过去。”
沈嬷嬷迟疑片刻,最后问了句:“夫人,老奴听表姑娘那儿说周女的兄长江淮与大少爷关系亲厚,又是个进学的好苗子……”
何氏抿了口茶:“这年头鹤发童生一抓一把,就是考上秀才也不过是个寒门子弟,理这个作甚。”
沈嬷嬷不知想到什么,往老爷书房那儿看了眼,却也不敢再说,伺候完何氏安静退下。翌日一早就候在表姑娘房门前,等丫鬟说表姑娘醒了,忙打起帘子进去行礼。
何文宣在沈嬷嬷的示意下,屏退丫鬟,听完了事儿,接过装银子的锦囊,笑着说一定将话带给荣庆掌柜的。
等沈嬷嬷一走,何文宣嘴角的笑意顷刻消失,垫了垫锦囊袋,算不得沉,估摸也就十几两银子。
何文宣坐在榻边,脸上阴晴不定,坐了半晌,去首饰盒里拿了根最出挑的金簪藏在袖里。
姑母也太天真了,又要马儿跑,却不叫马儿吃草,哪儿能行呢。
且这事儿一旦真成了,势必会暴露是她做的。
毕竟那日江淮给点心起名的时候,也只有四人在场,独独她一个是生面孔。
犹豫再三,脑袋里莫名跳出那句宜宁妹妹,她咬了咬牙,站起身走了出去。
一出房门,何文宣又恢复了那副柔弱无力的样子,同府里下人打了招呼,说要出去游园赏花,应她的要求,丫鬟没凑上去。
到了荣庆铺前,何文宣抬头看了眼二层高的铺面,唇角微微扬起。小厮认出人,立即点了人去叫掌柜的,连忙将她请到二楼吃茶。
掌柜的乍一听知府府上来人了,心底一惊,怎么着,前儿那桩贪污受贿的案他们也没沾上啊,怎就找上门来了?再一听来的是府上的表姑娘,就更疑惑了。
掌柜的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略一思衬,就上到二楼,看见小姑娘坐在靠窗的桌边等她。
两人心里藏着事,寒暄过后,何文宣也没卖关子,将从周宜宁那儿看到的点心样式,味道,和江淮起的名一齐说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想了想:“何姑娘,我在荣庆十几载从未听过你说的糕点,且不说不知道方子几何,这一时半会儿要做出来,光是打模子就要好几日功夫。”
何文宣嘴边挂着浅笑:“姑母说了,掌柜的定有法子。”
姑母二字咬音重了些,听的掌柜眉头一皱,半晌,他才问:“不知能否问问此事到底为何?光听姑娘说的,这些点心味道口感无一不是上品,再配上这些名儿,就是自个开个铺子去卖,都一定红红火火。”
就连荣庆的掌柜都这么说?
何文宣心底更是嫉妒,微颤地敛下眼皮,从袖里拿出那根金簪,随着锦囊袋推到掌柜的面前:“我也不知,只是姑母这么吩咐的。”
一根金簪罢了,还不是新样式。
掌柜的看不上,可到底不好推诿,收下后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就想下去看看铺里情况。
何文宣也知道出来的太久了,刚起身走到楼梯拐角,突然顿住脚步:“掌柜的。”
掌柜的压着一口气,笑问:“何姑娘还有何吩咐?”
“姑母吩咐的紧,掌柜的最好记在心里,让手底下的人赶着先做。若是准备齐全了也不要太早放出消息,廿五那日一齐摆卖,莫要误了时候。”
掌柜的还想问一句,就见那道袅娜的身影已经走了下去。
还用问为什么?
何文宣觉得自个太聪明了,早早把消息放出去,若是周宜宁反应过来又有了别的法子,这遭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就卡在开张前一日,她倒要看看周宜宁拿什么翻身。
而荣庆铺底下,有人一脸复杂地看完了全程,对着何文宣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没入身后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