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嬷嬷得了吩咐出曹府,寻到儿子把话一说就看他出城去了。---回来时还特地绕去觅春斋看了眼,只瞧见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站在里头迎客,再就没旁人了,她留意了半晌,始终没等来表姑娘口中的周宜宁,只得转身回府。
这日晚上关上铺门,齐氏就苦着个脸。
后几日的营收迅速跌了下去,想象中货商成堆上门订货是没有的,倒是百姓来了好几茬,可每个只要三两块点心,遂一日下去,将将好能卖出一锅。
齐氏想着这事儿,半夜裹着被子都睡不香。大妞跟她一个屋,夜里听见动静,揉揉眼看她:“娘,怎还不睡?明儿还要早起呢。”
齐氏听了这话突然坐起来,靠在墙上对着大妞:“这些日子宁姐儿做一锅卖一天,娘看的糟心啊。你说她一整天待坊屋里头都做什么?不是你陪着的?说来听听。”
“周姐姐这几日在调种酱汁,平时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说以后放铺里头卖,让我好好学。娘你别想太多,周姐姐厉害着呢,她都说急不来,您怎么胡思乱想也没用呀。”
大妞说完打了个呵欠,扛不住滚滚来袭的睡意,翻个身就睡着了。
稀奇古怪的东西?
齐氏脑袋里头冒出各种奇形怪状的点心,临睡前只觉脑袋一片黑乎乎的几欲炸裂。就这么着,夜半果然就魇着了,翌日一早眼底下顶两个大黑圈从床上摸起来的。
今儿她打定主意要劝劝宁姐儿的,就连知府都抬举她上门了,府城谁的生意还做不得?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懒下去。
对,齐氏就是这么觉得的,放着银子不往回捞,可不就是懒么!
她起身去井边打了水放去灶屋,等锅里水烧得滚烫,把大妞叫起来一并擦把脸。一般这会儿就是准备早饭,齐氏切着葱,偶尔向东家的屋子那头看一眼。
大妞顺着她视线望过去,看着紧闭的房门,疑惑道:“娘,看什么呢?”
“在想宁姐儿怎还不起呢,平日这时候她不都忙活起来了?”
大妞洗着土豆,头也不抬:“周姐姐昨儿不是说要和杨婶儿去广乐寺拜佛,休歇一日,让我和娘有空家去看看。”
齐氏一听这话,倒是没心思再想周宜宁了,手下的刀顿了顿,什么也没说继续切菜。
灶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许久,大妞将削好皮的土豆放在砧板上,歪头问齐氏:“娘……我今儿能不能不回去?想留下打扫屋子。”
“怎么,不想二妞啊?”
“想二妞,可是……”大妞咬紧下唇,不敢看她娘,“上回我出来前,阿奶问我出去做甚么,我怕她追来铺里头闹,就说家里米粮不多,有娘在来铺里吃饭不费银子。可阿奶说娘能挣钱,让我别跟外头抛头露面,养好身子再过两年招个上门的。www.dizhu.org我怕这一回去,她就不叫我出来了。”
“我不怕在外头吃苦。”
大妞说着说着就掉起眼泪,低声哭喊着不想要上门女婿的,阿奶给她说的都是阿奶娘家游手好闲的,就是招进来多张嘴,旁的一点用都顶不上。齐氏心里拔凉,忙把大妞揽进怀里,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眼也不知怎么想的。
半山腰上,陪着杨氏步行上山的周宜宁突然打了个喷嚏。
眼下天儿开始转热,走了半路身上有些燥热,杨氏回头问她是不是夜里贪凉,寒了身子,回头要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周宜宁自觉没什么,扯开话题问为何杨氏昨儿下晌突然说要来烧香拜佛。
杨氏边走边微微喘气:“前一阵我就听街坊邻里说广乐寺里头求签算命极准,尤其是上香,只要心诚,哪怕时日长一些也能求个心想事成。”
“娘不是觉着你不好,只命数这东西玄玄乎乎的,这回就当是娘想求个心安,你去拜一拜。”
这番话撂下,周宜宁也不好反驳。
要说不信,她死而复生又怎么解释?且她不打算在这上头多耗费功夫,烧香拜佛一套也就去掉小半日,就当是陪杨氏散散心罢了。
眼前的山路不长,坡却抖,赶车的停在山脚等着她们,不愿意上这儿来。走到半路,一个茶摊截道上,周宜宁掏了两文钱,与杨氏一人一碗,喝完了又往寺里赶。
早间的香客少,其中又数妇人占多数,遂周宜宁往寺门前一站就引走不少目光。
铺里头挣了钱,周宜宁又不喜欢苛待自个与杨氏,两人虽没穿金戴银,却也换了好料子量身做了衣服,头上插着一根银簪,末梢缀着小颗珍珠,是杨氏前头置来的时兴货。
一旁的知客目不斜视朝二人走来,先行一礼,听杨氏说要上香求签,他往大殿里看了眼,迟疑道:“眼下殿里有贵客燃香供佛,不知二位施主可否稍等片刻。”
杨氏哪有什么不行的,打量边上一圈人都在候着,怕也是这个缘故,她面上诚恳,连声谢过师父,随后拉着周宜宁往边上石凳坐着等。杨氏向来不得闲,尤其边上没几个人,她拉着周宜宁就低声说些道理。
譬如铺里头要有甚么事儿,该找谁,这回虽然知府上门撑了场面,但再遇到荣庆那样的,也不能贸然行动,女儿家当以自身为重。
说完了那些,杨氏转了个话题:“听说你铺里头近来生意不大好?”
“尚在意料之中,价太高自然卖的会少一些。再就是我想着前头那批货商可能出城去了,一时半会儿也没把消息传开,等他们回来再看看,不急于一时。正好得空,我也琢磨一些新的,回头等松花糕打出名声,只五样点心还是不够。”
杨氏点头,对她这份心态还是满意的。不骄不躁才能成事,要是因着没人来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天爷但凡长了眼睛都不会把机会扔给这样的人。
她二人聊到口渴,大殿门口都没个动静。边上就有人不满,说这什么贵客,来得这般早还霸占着大殿不让进呢?肯定亏心事做多了,否则再虔诚也没有这样式的。
说的人多了,知客也挡不住,一个劲儿念佛号让众人稍安勿躁。
本来佛门清净地,谁也不敢触霉头,只谁心里头没点气,诚心想上柱香,捐点香油钱还得看日子呢?
这么一想,婆婆婶子们干脆就坐下了,就等看是谁从那道门里走出来,好生瞧瞧到底是哪家的贵客这么霸道。
又过半刻,终于有几人从大殿里走了出来。打头是两个小丫鬟,周宜宁听闻周身一圈呸的声,抬眼望去,其中一个还有点眼熟,不就是刚进府城那日曹家来的那个丫鬟么,她还记得那名儿,是叫翠兰。
杨氏眯了眯眼,也认出人来,却没说什么。
殿门口,沈嬷嬷搀扶着何氏随后出来,旁边倒是不见何文宣。
何氏走起路来还有些摇晃,一脸憔悴:“也不知这菩萨能不能保佑我,见天病着,我这命怎就这么苦呢?”
沈嬷嬷劝慰道:“方丈都说夫人是心病,就算不求神拜佛,只要自个通泰舒畅了,自然药到病除。”
何氏不置可否,突然前头的翠兰顿住脚,她一不留神差点撞上去。
还不等沈嬷嬷问责,翠兰转过脸来,见何氏脸色难看,腿一软就跪下了:“夫人,奴,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瞧见周姑娘太惊讶了,遂才没注意……”
还有哪个周姑娘?
何氏顺着翠兰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个可人儿坐在石椅上,眉眼生得娇媚,尤其边上还坐着杨氏做陪衬,更显得一副身子骨羸弱娇柔。
这还是绷着脸,没一丝笑意,若是唇角真开了花又当如何?这般人,何文宣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看了一眼,何氏就彻底明白自个儿子为何独独对她不一样了。
这样的好颜色,放进京城里也是不多见的。
何氏越看越气,吩咐翠兰往那儿去。翠兰心中一喜,不多时就走到周宜宁身前,眼里藏着一丝揶揄,嘴上恭敬:“周姑娘,我家夫人请你去说几句话。”
夫人?那也就是知府夫人了。
要说几句那便说罢。
周宜宁特地扬高了声音:“知府夫人请我去说话,自没有不应的。”
翠兰只当她想在寺里众多香客面前显摆与夫人之间的亲昵,心底发笑。
这周姑娘真蠢的不是时候,夫人叫去说话还能有好事儿?就冲上回她驳了夫人的面子,把东西全拿回去惹得夫人在老爷好一阵没脸,这下都有的她苦头吃。
周宜宁过去问了句夫人好,便没话了。
何氏特意冷着,根本不看她,只眼角打量沈嬷嬷。二人配合多年,沈嬷嬷自是知道什么意思,咳嗽了声:“周姑娘,见了夫人怎不懂得请安行礼?”
周宜宁似笑非笑:“敢问夫人可是身有诰命?”
沈嬷嬷这么些年跟着何氏,当了许久的管事嬷嬷,就是寻常七品小官夫人见她也是轻声细语说话的,哪被这么驳过?
她皱眉道:“有无诰命,也是知府夫人,怎么,还使不动你跪下磕头?”
周宜宁并未多言,只挑了最简单的道理说:“早先见知府大人时他未着官服,遂免了一众百姓下跪之礼,府城有如此亲民的父母官当是江州之幸。现下夫人却反行其道,这话传出去若是让知府大人知晓,不知又当如何?”
“你——”
何氏气急,这贱蹄子怎如此口蜜腹剑,一面捧着曹安民一面刻意踩低她。
偏生这话又挑不出错。
传到外头,别人只会说她给知府蒙羞,对周宜宁呢?至多说一句不懂世故,还能怎样?
何氏冷笑着,“能开铺的果然牙尖嘴利。”
周宜宁眨眨眼,嘴角弯弯的:“做买卖凭的是手艺,不知那日知府大人带回去的点心,夫人吃着可香?”
何氏听得这话浑身发颤,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旁沈嬷嬷觉出不对劲了,周边渐渐围了一圈妇人看热闹,嘴巴里念念叨叨的,却又听不清楚究竟讲了什么。
再这般下去传到老爷耳里怎么了得。
沈嬷嬷低声劝了几句,主要将曹安民点了出来,何氏这才恨恨地看了眼周宜宁,随她离去。
杨氏看人走了,心里还发慌,虽晓得知府大人看在皇上面子上待淮儿极好,却也怕了这拎不清的知府夫人。在寺里头都能犯口角,可别是最近冲撞了什么,杨氏想了想,赶紧拉周宜宁去了大殿里,这回要诚心拜拜。
好在求来了上上签,解签的僧人看了眼,说周宜宁一辈子的霉运都搁在前半生,得遇贵人改命,往后只会顺遂如愿,越过越好。
寺里的僧人不知她是谁,只对照着签真能解的这么准?周宜宁将信将疑,还琢磨着那贵人是谁。
杨氏大喜,谢过师父后又紧着添了一大笔香油钱,这遭完了,才心满意足带着周宜宁家去。
然没几日,沈嬷嬷的儿子还未归来,知府夫人却先一步因着广乐思霸占菩萨一举在江州出了名。
有些话传到后头都变了味儿,有人甚至背地里讽刺,说知府夫人在大殿里头不让人看,供着佛祖不念经不抄佛书的,没准是与佛祖促膝长谈呢。
原本怒气滔天的曹安民听下人这么一说,一脸茫然。
她夫人真有通神佛的本事,还能那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