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居廷从同窗口中听说他娘的事迹,本就臊得屁股都坐不稳,更没想后头会被邱夫子叫去谈话,言谈间尽是教导他日后莫要这样为人处事,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如鲠在喉。www.dizhu.org若非是山高皇帝远,否则这事儿被参到别处就不是传在市井坊间这般不了了之。
邱夫子说罢,见曹居廷红着脸,叹了口气摇着头让他去吧。
曹居廷如蒙大赦,州学里是一刻都待不下了,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曹府,想给他娘讲讲道理。
但天底下哪有儿子能越过母亲去的?何氏一番哭闹,又将曹居廷拿捏住了,压根不提她为何霸占大殿,尽把话头扯到周宜宁身上,只道她目中无人。
何氏唬不住外头人,但对亲自生养的儿子的弱点知悉的一清二楚。她边抹眼泪边说她本就病中,冒着风寒去到寺里头也是想诚心求得个好,谁料出来后遇见周家小女,不过是叫她过来说说话,沈嬷嬷见其礼数不全训了一句,就被她用老爷名号堵了回来。
曹居廷愣了一下:“她真这么说?”
何氏抚着喉咙咳嗽两声,沈嬷嬷心疼地赶紧递上药汤,伺候何氏喝完,将她扶到榻上躺平,才回过头来看着曹居廷。
“少爷,恕老奴逾越,那周姑娘怎就不知道心疼人呢?早先老爷赏给夫人的点心是出自她铺里的,怎么着都有份面子情。现下夫人还病着,见着了想亲昵一二,她就是不承情也不该气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老爷撑腰,都不把夫人放眼里了。”
曹居廷这一刻脑袋里莫名想起了觅春斋那点心如此高价,再联系上周宜宁一向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还没摸清沈嬷嬷这话的真实性,就听得一阵巨响炸在耳边。
他回头一看,房门被踢开了。
曹安民一脸铁青地走了进来。
常叔在后头跟着,手里还捧着原先老爷准备给夫人的人参。
曹安民扫了眼遮住床榻的屏风,再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沈嬷嬷,缓缓开口:“我道是你尚在病中,日子还长,有些事以后再说不迟,却不知你竟这般糊涂。”
他负手站在房中:“常叔。”
“老爷有何吩咐?”
“去把表姑娘叫来,再喊几个侍卫把门口荣庆铺里头的眼线捉过来,这院子不留外人。---”
常叔应了一声,叫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去外头候着,没有吩咐不得入内。
稀稀拉拉走了数人,院子里总算安静下来。
可何氏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她躺在榻上望着帐帘,两手死死抓住被面,一动都不敢动。先前大夫说她寒气入体,这会儿却是心跳加剧,满背是汗。
方才……老爷让人叫何文宣和荣庆铺子的人来她房里。
这是全晓得了?
何氏犹豫是否要先开口赃到何文宣头上去,这样至少能保得住她自个。
可这个想法刚生出来就被掐灭了。
她与何文宣同出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能为一个外人就自乱阵脚?
再想想,一定有别的办法。
偏生曹安民不开口,曹居廷觉出气氛不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嬷嬷从始至终头贴着地,不敢挪动一分,生怕老爷把那火气全撒在自个身上。
一时偌大厢房只余下几道呼吸声,直到常叔迈门槛走进来,何文宣惨白着脸跟在他身后,房里才算是有些动静。
曹安民越过二人看向门口。
常叔若有所感,低头道:“老爷,外头就是荣庆铺里头来盯梢的,来前审过一回,说荣庆大掌柜的让他来蹲守表姑娘,等表姑娘出府就给传话说让她去荣庆一叙,否则就要闹个鱼死网破。后来许是侍卫打的狠了,才招说表姑娘把五样点心方子给了掌柜的,和后来觅春斋的一模一样,遂掌柜的让他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常叔扫了眼屏风:“因着是内室,不好叫他进来说话,就让他跪在外头。”
这话还是给何氏脸面,若是那人踏进半步,传出去何氏的脸也不要了。
曹居廷听得这话暗暗心惊,看向何文宣的眼神都变得怪异非常。
“方才……”常叔犹豫了下,又说,“方才去捉人时,恰好见周姑娘带了礼上门请罪,奴才斗胆一并将人带来了。”
何氏猛的睁眼,刚想坐起来却看到沈嬷嬷朝她这儿摇头。
何文宣倒不像何氏和曹居廷那般惊讶,跟着常叔一道来时就看见她的,甚至在路上还主动探话,周宜宁听是听了,却不接,只笑眯眯地看着前头。
可这会儿她哪还顾得上周宜宁?
何文宣听常叔那番话已经吓没了半边魂,她做的那些事被攀扯出来,哪怕确实是受何氏指使,她也要被盖上德行有损的戳。
她心慌意乱地看向床榻,因屏风隔着,只隐约看到裹着被褥的人影。
这一眼看的她又莫名生出了个奇怪的想法,难道因着姑母经年来耗空了姑父的耐心,近日连番动作又惹得姑父不喜,所以借这事儿想处置了她,杀鸡儆猴?
否则她怎也想不通姑父今日这番大动作是为了何事。
曹安民抻着头看向门外,蹙眉:“人呢?怎没见着?”
“在院外头,想问问老爷怎么安置。”
“请进来吧。”
不多时,周宜宁跟在常叔后头进来了,还没弯下膝盖,就见曹安民摆摆手说家里没行礼的规矩,让她坐下,转头叫常叔奉上好茶。
茶过一盏,周宜宁顶着屋内众人的视线,说那日在广乐寺冒犯了夫人,今儿带了点心上门请罪。
曹安民看着常叔手上的篮子,沉默了半晌:“你来得正巧。”
“前些日子,常叔说有一人连着数日蹲守在府门边,辰时来,酉时走,十分可疑。方才捉来一问,才知是荣庆点心铺子的人。他说,荣庆大掌柜的与我府上一人互通消息,事关点心方子,就是你铺里做的那五样。此事……”
周宜宁知道曹安民为何看重她和江淮,仔细回想起来,那日在邙县县衙里她和皇上确实有些让人误会的地方。她私以为自个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现下身无二两肉,想在一个地方立足须得借力,既然曹安民已经误会了,就让他继续这么护着倒也不错。
只是这么一来,何文宣的事上就不能追究过深。
且当是互换人情罢了。
周宜宁想到这儿,微微一笑:“自古来点心就是大同小异,本也是简单玩意,容易让人琢磨出方子也不稀奇。就是没有您府上的人出去报信,也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
前头一番话听得曹安民心头一松,听到还有转折,问她怎么。
“只不过听家兄说过几句,江州人对大人敬重有之,爱戴有之,若是因为府中有那么一两颗老鼠屎,坏了大人名声可就不好了。”
说这话时,周宜宁倒是诚恳。
何氏哪能听得这话,坐起来还没出声就听老爷回:“左淮年纪轻轻,看事倒是通透,只到我这岁数顾忌甚多,恐怕没那么潇洒。”
周宜宁设身处地一想,也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茶也喝了,罪也请了,人家家务事总不好掺和,周宜宁择准时间点说惦念铺子要早些回去,曹安民那头自没有拦着的道理。曹居廷还想开口说送一送,可惜人已经让常叔给请走了。
曹安民自然不能和她一样抽身而退,吐了口浊气,让常叔把门外的人给荣庆掌柜的送回去传话,就说莫要再找上来。那铺里做活的被打得腰酸背痛,哪还敢不听,出了府扭头就跑。
半屋子女眷等得心里发慌,终于听曹安民说了句话。
“事已至此没甚可说的,宣姐儿,待会儿上书房来,我修书一封,你拿去给你祖母。”
何文宣颤了颤,欲要说些什么。
曹安民看向曹居廷:“日后你待江淮不可怠慢,且听父亲这句,不用问为什么,将来没准能保你一命。”说罢,他摆手,“沈嬷嬷,送他们出去。”
沈嬷嬷跪得久了,两腿酸软发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领着两位小主子出去了。
临出门,她满眼担忧地看向榻上。
老爷此番安排下来,屋里就剩夫人和他二人……欸,怕是不得好了。
曹安民确是这么打算的,可他没直白的说,而是从二人年少成婚后的一段日子说起。最初何氏善解人意又大方,后来双亲病故,他两次丁忧到起复原职,是何氏一路相随。这么些年,是苦了她,遂她后来言行无状,哪怕府里库房亏空也要补贴娘家人,他也从未说过一句狠话。
没想今日她变成了这般德行。
曹安民看着何氏那张惶恐不安的脸:“我也有错,昔年事务繁忙对你忽视甚多,以往之事不提也罢,单看今后你还想与我曹大壮过日子不。”
直到曹安民走了,何氏还抱着被子在哭。
曹大壮,大壮哥。
曹安民的小名可不就是这个,她曾也日日夜夜地唤过,可惜塌边空荡,闺里风凉,曾几何时她也变得如此自私狭隘,只顾着后宅的权势,怕他嫌弃自个只生下一个孩子,怕廷哥儿不聪明,怕他会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