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亮,芝莲推推珠月,二人一同起身,轻手轻脚地叠好被褥。---
屋里地方小,若是周宜宁睁眼前她们还杵在地上,非是不合规矩,更怕碍着主子的眼。
二人走到外头井边,芝莲边挑水边吩咐起来,让珠月去做点清淡适口的吃食,她个子高力气也大,烧些热水再把屋里屋外给简单收拾一遍,这些活计难不倒她。
珠月没的矫情,虽说前个在宫里主子们手底下讨生活,但那会儿分工明确。
伺候各宫主子的贴身丫鬟做的活向来体面,多是整理床榻,给主子梳洗打扮。没能选进各宫的的就分去老宫女手底下,跟着她们学活,只这般大约一辈子都难出头。更惨也不是没有,犯了宫规或惹得主子不开心的,罚去倒夜香,洗恭桶也是常见的。
芝莲和珠月从前是伺候过太后的大宫女,可到了这,二人皆不敢自视甚高。尤其昨儿听说齐氏只是雇来的掌柜并非家仆,大妞又是掌柜的女儿,合计下来主子身边就没有伺候的人。
这要是再不忙起来,难道还等着看主子亲自动手不成。
幸而周宜宁爱干净,平日角落里也没积灰,芝莲洒扫起来倒也快的很。
等到鸡打鸣,周宜宁听着声刚醒,珠月端着盆热水就进来给她洗漱。
周宜宁接过帕子洗脸,动作生疏,心里头也有分不自在。可到底入乡随俗,她可没甚伟大志向,也没能力动摇一个社会根本,只是在脑袋里想想便也坦然应了。
突然多出三个人,铺里又没那么多地儿,全放去柳昌巷路远不说,让杨氏回回看见丫鬟从房里出去伺候周宜宁,心头多少不舒坦。
周宜宁琢磨再三还是回去一趟,回前让齐氏带两个丫鬟熟悉环境,没带在身边。
到了宅里,周宜宁问杨氏愿不愿意在城南就近买个宅子,置办个三进的,这样丫鬟侍卫都有地方住,再就是也得给她买个婆子。
杨氏让她歇歇心思,这儿清净她住得舒服。丫鬟那边既然是皇上赏的就安心用,她反正不觉着母女因这事儿就生分了。再有,淮儿那头还得个书童呢,这下省了银子不比甚都好?
周宜宁回她:“话不当这么说,眼下皇上对大哥这般看中,就连我都得了赏赐,以后做不做得大官谁又说得准呢?且我这儿又能赚银子,左右两条道咱家都不会过差了。现下不买,以后真起家了,谁知道买进来的是人是鬼?”
杨氏翻个白眼:“旁人不知,你还想糊弄我?皇上赏给你的都是从宫里仔细挑的,淮儿那书童就半道上顺手买来做个人情。---得亏他昨儿来说过,否则你满说我满信,以后事事都能叫你糊弄过去。不提别的,婚姻大事我可不敢做你的主,你就自个说说准备咋办吧。”
周宜宁不是没考虑过这事,可自始至终都觉得不大可能。
她乖乖地坐着,抬头看杨氏:“娘,宫里日子看着光鲜亮丽,可进去多少人溺毙在宫门里头再也出不来的,也就是平日里没人敢说罢了。再看就咱们小门小户都能遇上二叔二婶那样的,宫里那些人精不是能把我逼死?”
杨氏一愣。
她憋了半晌:“瞧你这话说的跟你进过宫似的。”
周宜宁闭嘴不肯再说,杨氏也犹豫,她问那咋办,瞧着皇上那样像是个死心眼的,丫鬟侍卫都巴巴塞来了,还能送回去?可这样做不是明晃晃的打脸么。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周宜宁想明白了,她道:“这回大哥考秀才把握十足,不提也罢。再过两三年,若真一路顺风进到春闱中进士的时候,皇上还这般态度那进宫也就不算什么事。凡事儿大哥在前边顶着,我在后头也不心慌。反正大鱼大肉也不会少我的,再不成我自个做着吃呗。”
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
何况这大秦的地界上尽属天子一人,她再怎么也得认命,何况……那皇上也没甚不好的。
对着她一脸视死如归,杨氏简直没眼看,可甭管面上怎么打趣,心都沉了下去。这档子事不是当事人谁也说不清楚,她虽希望周宜宁荣华富贵一生,但天上哪会掉馅饼?进去就一辈子的事儿,又不是寻常百姓家,日子过不下去还能和离咋的?
气氛低沉,杨氏不好看着她苦个脸,连说就这么办,皇上那等身份的人不是有三千佳丽跟后宫里头待着么?指不定回头就把她给忘了。
周宜宁勉强接下这个说法,又委委屈屈地说:“娘,现在就数着日子过也没多久了,您就去城南那买个宅子陪陪我吧,钱走我这出,近来铺里收的再搭上前头卖宅子剩下的,怎么都够买的。”
杨氏还能咋办?一个字行。
说罢,她就要往外头走要找牙子谈事儿。周宜宁这才觉出不对劲来,她环顾四周,问杨氏新来的汤勇人呢,怎大半时辰都没见着了。
杨氏想起早上的事儿,说他早间来招呼过要出门置办点东西,她觉着人刚来又是护周宜宁安全的,遂也没管着。
小事罢了,周宜宁只过了遍脑子,随后陪着杨氏出门去看宅子。
城南那片靠近街面的铺子热手的很,可后头的民宅没那么金贵,若是赁下来每月也只比柳昌巷这边贵上一些。
牙子听说杨氏要买个三进的宅子也不稀奇,江州这片地段好,富商来来走走置个地方歇脚也是常有的。他翻翻簿子,领二人相看完三个地儿,杨氏挑了离铺子最近的,中途叫来江淮写契书,手续上办得也快,就差县衙那头一张红印纸。
在周宜宁的要求下,杨氏咬咬牙,干脆就在牙子手底下买了个婆子,四十有三,本家姓葛,十几岁就被家里卖去当丫鬟,今年主家南下,没带她随行,把她又卖回给人牙子。杨氏看她手脚利索,就唤她葛婶儿。
从置办宅邸到买婆子,周宜宁都出了一半以表孝心。赚钱不难,没的抠着死死的吃相难看。
买买买本就是女人的天性,纵古至今都是一个样,杨氏也不例外,可回头数数仅剩的银票,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算没厥过去。
这回迁居几乎是横越江州,周宜宁自是要帮衬,少不得要关铺子歇几日。没等去请呢,齐氏就带着大妞二妞齐齐上阵,芝莲和珠月两个不过十五六的小丫头干得也很起劲,甚至还很感动。
主子多好的人啊,为了个下人捣腾个住的地儿还置了宅子。
她俩瞅着铺子不大,应也是不大挣钱的……
夜深等周宜宁睡下了,珠月侧身躺在地铺上,小声说:“芝莲姐……汤侍卫那头我去找他离主子远点,就不与皇上说了吧,信我还没送出去呢。”
芝莲一惊:“怎么就不送了?若是让皇上知道……”
珠月声音更低了:“我就是怕皇上知晓以后误会主子。主子人这么好,怕我们住不下还置个宅子呢,也不晓得这回以后,主子的傍身钱够不够。”
芝莲微微一愣。
对啊,若真事无巨细地告诉皇上,以后听得多了难保皇上不心烦,到时候主子可不失宠了么?
她扭着身子犹豫片刻:“那,那换封信,就说主子这儿缺东少西的,需些银钱置办?”
珠月觉得可行:“好,明儿天一亮我就找人送出去。”
睡在床上的周宜宁恰好梦到她背靠金山银山,面对一群以前背地里指摘她的人。
梦里的她,摸着银票贴在脸上,怅然地叹了口气。
这些人多可怜,对资本的力量一无所知。
齐氏这晚没回铺里,怕时候太晚吵着东家,遂带着大妞从新宅里抹黑赶回柳昌巷。应门的是二妞,可后头还跟了拧着眉头,一脸刻薄的王氏。
“大夜里才回来?你俩干啥去了,我瞅你最近都不乐意回来,是想咋的,就是我儿死在京城里,你也得给我守着个寡,甭以为在那甚铺里头当个掌柜的,拿点小钱翅膀硬了就可以飞。你要是敢,且看我咋对这两丫头。”
王氏说完,伸出手:“月钱发了吧。”
齐氏从头到尾板着脸,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怕这老婆子真对女儿做什么,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递过去。
王氏挑挑眉,盯着齐氏看:“就这么点?”
“我做一个月的工就只这些银子,且铺里生意不大好,以后有没有这个数还不一定。”
王氏掐着银子,转头又看向大妞:“那她天天跟你屁股后头转悠,上铺里帮忙,东家就没说要补啥银子的?咋也得一两吧。”
齐氏不敢置信:“一两?以前我往东往西捞活干,一个月都不定有一两,大妞能干啥?吃的是人家的,住的也是人家的,东家还补什么?”
大妞也气鼓鼓地看着她奶,甚至想哭。她奶咋就这样呢?别家都不是这个味,就杨婶儿对不是亲生的女儿都呵护备至,怎就她摊上这个事儿?
王氏一瞪眼:“咋的,我就问问都不成了?你挣点银子就要当我老婆子的家了?肚子争气也罢了,生个金孙出来我也忍让些,可你瞧瞧这都是啥?要不是我娘家那儿有人愿意入赘,老庄家就要断在你手上了!”
王氏常年说自个有病,可教训起人气都不带喘:“还想诈我,铺里头生意不好能搬去城南那寸土寸金的地儿住去?”
齐氏惊了,这事儿也就三两日,王氏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哪听说的这事?不管她怎么回,王氏放话要她去找东家再要一两银子来,否则以后就不叫大妞出门。
大妞眼睛通红,每呼吸一下都感觉胸腔里热辣的痛,可这碍不着王氏,她说完就转身回屋去了。
院子里,齐氏愣愣地,不知怎的腿一软跌坐到地上。
“一两银子?”她喃喃自语,“我上哪找一两银子去?”
大妞听这话直接哭出声,跪在地上抱着齐氏:“我不想在这,你带我走吧,娘……”
二妞看着他们哭得凶,眼一酸,也跪下去用小手抱着大妞。
“我,我也要走,带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