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老庄家传出来的话,自然须一个门里头的来堵嘴。---
齐氏听芝莲绘声绘色得说完,整个人被雷劈似的站在原地止不住的发颤。及至杨氏跟前她都没回神,甚至都忘了该怎么开口。
一群女眷站在胡同深处没往外走,晌午日头正盛,又闷又热,倒不会有谁出门瞧见她们。
周宜宁站在墙根下,心底不大平静,只面上故作淡定。
她比谁都清楚觅春斋正是该好好打基础的时候,容不得这些幺蛾子。
何文宣也就罢了,人在江州与曹知府互换个人情也没甚大不了,左不过是个表姑娘,赶出去还有什么地位可言,遂不计较也罢。
可王氏不同,她凭什么觉得自个能闹的赢?约莫是听说觅春斋的东家都是女人,容易拿捏,换作一屋子男人她敢?
尤其是王氏自个丧夫丧儿,本就容易博得百姓的同情。
芝莲双手捧着布袋,递过去:“主子小心些,袋子沉。”
周宜宁接过,转头见齐氏的眼里终于有点光彩,约莫是刚缓过劲,语气未免轻柔些:“齐婶儿,事已至此,我这儿也只得两个法子,你可要听听?”
齐氏心头羞愧气愤并着绝望无处发泄,咬着后槽牙低声问什么法子。
“本来旁人家事我不便多说,可没想到会扯到自己身上。莫怪我先多嘴问一句,庄家那头,你是去是留?”
齐氏低头看着一双女儿,连着好几个我字含在嘴里,再没其他。
方才等这会儿功夫,杨氏也明明白白告诉周宜宁,齐氏想脱离庄家是不大可能的。
守寡就有守寡的规矩,这世道对女子多有刻薄。若是男人家里开明些的,多半会给守寡的儿媳一份放妻书,让她自去改嫁,留下孙子辈的倾力培养。
可王氏那人听着就不靠谱啊,银钱搁手里攥得死死的,拿捏儿媳和孙女更是有一套。
知道齐氏能挣钱,王氏那头可不得下力气打压,生怕儿媳越过她去。对上大妞二妞,王氏虽没有多疼爱,可又没闹到差使两个孙女当丫鬟的地步。这样一来,齐氏想走就得顾忌,有心思也不敢妄动。
这便是王氏的老辣之处。
周宜宁既然要处理这事儿就不怕麻烦,她将布袋递过去:“你若留在庄家,为了铺子考虑,免不得重新招个掌柜,这三十两银子就当咱家刚到府城承你照顾的请。”
三十两,不是三两,够府城里一家子吃吃喝喝好几年,当然也并不能过得多滋润,天天大鱼大肉也是没有的。
齐氏愕然:“宁姐儿你……这是不信我?”
周宜宁对上那副惶然无措的面孔,心底发寒:“我信不过王氏,她今儿这一出无非想给铺里头放放血。www.dizhu.org这样吵吵闹闹再来几回,多少钱都不够往里填的。”
芝莲垂下眼帘,轻声道:“主子挣这么些辛苦钱,必是想让夫人和少爷过好日子。可来去几回赚多少都要填给外人,白费力气不说,还受气不是?”
周宜宁并没有阻止,甚至连一个苛责的眼神都没给。
芝莲心底欢喜,眼下看着主子能担事又明辨事理,这比什么都令她安心。
杨氏和周宜宁一般,对齐氏这样的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同情一回就有下一次,且她也有些想法,不知齐氏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王氏要是闹赢这回,封口银全落到庄家,于齐氏来说是甚至没损失,可周宜宁就亏大发了。
被众人怀疑且不忿的眼光看着,齐氏总算明白过来,忙推说绝不敢这么想。大妞在旁边跟着着急,可没她说话的份,她握着二妞的手心里满是汗。
杨氏别过脸:“初见你那回还觉得你爽快利索,浑不知你是个拎不清的。就是你忍让她一回,谁敢保证就没有下一次了?她要是本分,早年怎会侵吞你嫁妆?听大妞说王氏还要给她找娘家那头的人上门当入赘女婿?你给她当牛做马不算,还打算把自个闺女也搭进去?”
这种事外人谁说都没用,要不是因着关系亲近,杨氏甚至懒得理这事。现在回想起头一次上庄家,见不到王氏和大妞二妞也就不稀奇了,那等做派绝非良善人家该有的。
可大妞是在忍不住了,听杨氏那一番连着问话,气道:“娘!你还看不清吗,杨婶儿和周姐姐有意帮你,难道你还顾着阿奶的面想给她遮丑不成?周姐姐一向待我好,甚至手把手地培养,她做错甚了就合该被阿奶这般欺负?”
“你不说,我自个去找别人说清楚。”
大妞说罢直往胡同外跑,齐氏大惊失色,慌忙跟在后头追上去:“大妞!大妞你回来!”
周宜宁和杨氏一老一小面面相觑,无奈地跟上去,路上遇见珠月往回赶。见着主子,珠月就赶紧说先前大妞与她擦肩而过,问王氏的下落,她说了后大妞就跑得没影,后来掌柜的也去了。
等四人赶到的时候,那处胡同口不远里里外外围了好些人,一个个伸着手往里指。
王氏啪地甩齐氏一耳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说她吃里扒外,大妞更是早就被踹的浑身脚印,周宜宁挤进人堆里,看到的就是这幕。
她往里边又走了两步,将大妞扶起来:“能站得稳吗?疼不疼,待会让芝莲扶你去医馆瞧瞧。”
王氏还准备教训齐氏,冷不丁听这声儿看过去。小姑娘扶着她大孙女儿,瞧她穿那身青墨襦裙,头上坠俩银簪,通身气质就不像普通人家的。
芝莲和珠月见状,连忙接过手将大妞扶到后头太阳不晒的地方歇着。
王氏眼睛一眯,讥讽道:“这时候上赶着来装啥好人?不如说几句让大家伙晓得你初来的时候咱老庄家是咋照应你的,没一天不给你家送菜送柴。后头要开点心铺子,我这儿媳给你鞍前马后的安排不算,你还想操使我孙女?小小年纪竟这么黑心!”
外头一圈看戏的这才晓得,原来前头这老太太嘴里骂的觅春斋小东家原来这样娇俏。
不少男人眼神就往她身上蹿。
周宜宁再怎么蛇蝎心肠,也不妨碍他们欣赏美人的身段与容貌。
比嗓门,周宜宁是万万比不过的。后头杨氏一听这话,扒开人群,一脸杀气地两步冲到王氏跟前。
说来杨氏比王氏高一个头,这几月膳食跟上,倒也显得丰腴不少。
可搁在王氏眼里,这身材搭上杨氏那一脸的沧桑,可不就是膀大腰圆,凶神恶煞么。
杨氏低下头,一字一顿地问:“你再说一遍?”
王氏抚着胸口往后退:“怎么着,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还想动手?”
杨氏手面翻上一条条青筋,眼瞧着是忍不住了,周宜宁走过来挽下杨氏的胳膊,替她顺气,转脸看去:“你就是王氏?”
眼瞅着杨氏发作不得,王氏眼一斜:“按辈分你应唤我王奶奶。”
“恐怕你配不上。”
周宜宁目光微冷,转脸朝看热闹的人笑了笑,“方才王氏说咱家初来府城,庄家给我送菜送柴,这点我不否认——”她看向齐氏,“可这些俱是付了银子,按市面上的价买的。”
齐氏遮掩着脸上的红手印,循声望过去,才发现东家在看她,只那模样从未见过的冷漠。
她点点头,应下来,说是收了钱,哪日收了多少都记得一清二楚。
周围一圈人听这话就琢磨出不对劲,前头王氏说得意思可与这差远了,活像是那些柴啊菜是白送出去的。
“银货两清的事,也能算多番照应?”周宜宁叹了口气,“要真是这道理以后谁家敢买菜,回头菜贩个个找上门来寻人情,难道还要一一应了?”
王氏辩驳,她也没说她们没给钱,可要不是邻里,谁愿意送货上她家去?这就是照应她家,人情她还没还呢。
周宜宁气笑了:“照这么说,我雇你儿媳齐氏来铺里做掌柜,一月二两银子管吃住,不算是人情?”
她朝人群问了一句:“有谁知道咱府城做掌柜的月钱的?”
许久无人应答,看热闹的向来不嫌事大,可这不知道的事咋起哄?
突然,肩上挑着白巾布的小二在人群里喊了声:“咱江宿楼大掌柜的一月二两半的月钱,二掌柜一月二两,统统管吃不管住。”
众人哗然,江宿楼可算是府城里头鼎鼎有名的酒楼了,多少富商豪绅去那吃喝的,就这般富贵体面的酒楼给掌柜不过开二两半的月钱,齐氏拿得可真不算少啊!
周宜宁笑吟吟地转过头来:“我若真苛待你家,何必给齐氏这么高的月钱?”
王氏被旁人盯的冷汗涔涔,气势一矮:“你,你铺里头东西卖的贵,赚那么些亏心银子,拿着烧手,分给她求个心安也未可知!”
在场众人多是胡同里出来凑热闹的,亦有沿街商铺里的,有一半是商行里混饭吃的,听这话谁受得了?
少不得就有人骂王氏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人姑娘黑心,其实自个内里都腐朽透了,这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口。
周宜宁没了笑意,压着步子迫近王氏:“这般说来倒是委屈她了?”
“那我将铺里所有点心方子全教给大妞,也是因着我赚了亏心钱,所以我合该的?”
“你问我要大妞的工钱?可有来找过我?没有,你满大街的吆喝,是怕我觅春斋仗势欺人?”
“谁家孩子出门学手艺不要给师父孝敬,大妞这我尚未索取,你倒蹦跶到我头上了?若我今儿没厚脸皮来这与你说道,明日我觅春斋坑害良民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到时你狮子大开口,我还不是任你拿捏?”
一句句的逼问,大妞用的莫名心慌,望着周宜宁的背影,不顾身上酸痛朝她身边走。
周围人听得嫉妒到都眼眶都红了。
谁不知道前儿江州有三宝,江宿楼的酒,荣庆铺的糕,知府老爷他姓曹,就连三岁小儿都朗朗上口。
眼下不同了,觅春斋隐隐有代替荣庆的势头,若非她点心卖的价实在太高,恐怕超过去也就是时间问题。
这等方子的价值是个人都明白,这都肯教给那大妞,还能是苛待,简直是当眼珠子捧着!
到这会儿,所有人都回过味了。
哪是觅春斋的小东家黑心?分明是那老妇太贪心,可怜那孩子顶两句嘴还被踹成那样。
周遭的议论声压根没影响到周宜宁,她见王氏一脸不敢置信,也没甚好说的,只道:“你今儿这般闹腾,到底是为孙女,还是为了向我讨要银子没人比你自个更清楚。话我也放这儿,要银子没有,要人?你都带回去吧,我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