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都讲究老人在不分家,大户人家好几房有穷有富都拘在一个大院,当家主母赏赐丫鬟到各个院里也是常有的事儿。---
被赏过去的丫鬟要能联合旁人干出吃里扒外的事,就是被主子杖毙都只配得句活该。
芝莲倒不是怕这个,以她御赐宫女的身份谁敢往死里打?就是依着周宜宁的性子也不可能动手,怕就怕被赶回宫去,那才是最惨的下场。
芝莲就在这种惊恐的状态下伺候着周宜宁认字,她心里想着事儿,说起话来逻辑都顺不成一条边。
周宜宁摆手让停,问她心不在焉是想什么呢?
芝莲听这话直直跪在地上,磕得膝盖头生疼也不敢皱下眉:“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动不动就跪什么?起来说。”
芝莲站起来一阵犹豫,她不敢直说送信那事儿是皇上吩咐的。生怕这一说不仅没撇开责任,就连皇上那头在主子心里地位都跟着下降。
周宜宁看她两眼也差不多明白,其实当晚她听着送信的事儿只觉得整个人被限制和监控,说不害怕是假。后来想想她又没做啥亏心事,尤其是处处承着那位的人情,倒也不好说什么。
说来她上辈子没处过对象,这回直接让大秦的皇上这样惦记,莫名还觉得心头挺美。虽然她对后宫还有些抵触,但这世道不嫁人就是原罪,嫁了人也不一定能保证男人不纳妾,遂想想皇上也没甚不好。
周宜宁没打算追究责任,甚至问她宫里有说隔多久寄一封信回去?
“皇……黄总管没仔细说,约莫一月去一封信就差不多了。”
芝莲嘴一抹就把黑锅扣到黄和头上,脸上一派真诚。
“那就是近几日了。”
周宜宁不晓得真假,点点头,捏来芝莲先前写得字看了看,前世的简书与繁体大致相同,虽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但真要写出来还有些难度。
她扭头看芝莲:“明儿去买份三百千,往后我好好学。今儿你先教我几个常用的,我自个儿写给他。”
前边听着挺正常,芝莲下意识就要去桌上提笔,还没拿到手里就缓过劲儿来,手抖碰到笔杆儿,甩了半张纸的墨迹。
主子说啥???
她要自个儿写信给皇上?她没听错?
芝莲深吸两口气缓了缓,越看主子越觉得美。人都说面由心生,可不是?像这样想着下人难做的活计自个儿担肩上挑起来的主子,真真是不多见了。
她动作也快,连忙把前儿沾了墨的纸给撤下换了张新的。
江淮旬休的时候就回周家住,遂笔墨是不缺的,贵是贵了些,可周宜宁刚挣回一大笔,哪里会心疼这个,先前就让葛婶儿从书房里抱出一沓子往她房里送。---
芝莲就问她想写什么?
周宜宁向来是词汇匮乏,只随口说了两句,然后跟着芝莲一个字一个字的练,从握笔的姿势讲究起,细讲了切入纸面的角度,再就是运笔,接着就是一撇一捺的练。
芝莲依着她说的话先写了一遍做样子。宫女哪怕经人教导,手上的字最多也只是能入眼,说不得有多好。可周宜宁对着练的极认真,额边沁出细汗,就连手心中都黏糊糊的。
练字本就枯燥,芝莲见主子这般入神不禁一怔,然而低下头,看到那一笔笔狗啃似的字,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儿。
主子仔细起来是真的认真,可这字写得却也是真的丑。
皇上要瞧见不知是什么表情?
……
杨氏回来晓得周宜宁在练字还觉得稀罕,吩咐葛婶儿带虎妞去洗洗身子,自己去阿宁房里看了眼。结果是笑着进去,一脸忧心的出来,却也没说啥不好。
周宜宁练到饭点才被葛婶儿叫去二堂。
一落座,周宜宁就见二妞身边坐着个差不多个头的小姑娘,长得算是清秀,就是一直低着头。
这样的性格能不哭不闹,倒也还算难得。
看小姑娘不敢吃喝,周宜宁特地挪了碟炒鸡蛋过去,让她晚上别吃太油腻省得闹肚子。
虎妞道了谢,然后一小筷子慢吞吞地扒饭。
周宜宁看着也不急,谁进到新环境都一样害怕,尤其这岁数的小姑娘,往后熟悉了就好。杨氏看在眼里,当着那么多人又不好说,用完饭就把阿宁抓回屋子里头,直说她这样下去不行。
“那么多身家干净的你不挑,非要个这样麻烦的,你到底咋想的?”
周宜宁从边上拿了张板凳挨着杨氏坐下:“我原先也没想折腾,只是看着虎妞和我挺像,不免就想拉她一把试试,成与不成的全看她自个儿。”
虎妞确是个意外。
可她这话也没错,没了爹娘这点是挺像。
尤其是原主当时也是这样闷不吭声的性子,背地里被人戳脊梁骨。要是家里疼惜还好,老太太能一个人把小孙女送到府城来已经说明了问题。
看着虎妞,周宜宁就想起原主,虽然没有扯淡的想寄托个什么情绪,但到底还是看不过眼。且看虎妞那样还算精明,下晌听大人说话一句不吭,老太太拉她走的时候还晓得故意放慢步子。
既然虎妞想立起来,总该给个机会试试。
杨氏听是因为这个果然没继续往下说,只让她往后挑人仔细点,再这样倒不如把芝莲和珠月使唤上,自家人用着还安心。她要是舍不得两个御赐的小丫鬟,就再买几个回来,左右费不了几个银子,还不用开工钱。
周宜宁笑眯眯的,给她娘分析:“谁说不用工钱?就是卖身契是死契还得付月钱。芝莲教我认字怕是不得空,珠月那手艺我看过,是个笨的,那么多材料让她做坏了我还心疼呢。”
“您想咱家又没有什么底子,真买那么些人进来,靠什么镇住他们?且不提这个,娘您记得咱铺子边上卖首饰那家吗?”
杨氏:“咋不记得?这有什么关系?”
“那铺子就是员外家的管事在做掌柜,平日里来来往往好些货商,谁挣了大钱路上见着好首饰不想给自家婆娘买个回去?可您猜怎么着,那做掌柜的人在铺里坐着,魂还不知在哪呢。有人来就站起招呼,态度没多热情,一口就是不二价,一个月卖多少是多少,账上能好看?”
杨氏听着都心疼,说那也太不像样了,主家点他做掌柜的是信任,他咋还能这样,就不怕被换掉?
“那员外原就是走货发了笔财,后来捐的官,这样的人精明,对家里下人管得严,一个月月钱就是个定数。那做掌柜的兴许开始还热情,往后看真金白银走手里飘过去,哪还有心?且他一家子都在员外家里做活,根本不担心生计。尤其我这吃食讲究口碑,要是谁不经心坏了事,打杀也挽不回名声。”
杨氏这才听懂,可她不认同:“你的意思,外头雇的人就能拼命给你干?”
周宜宁早有打算:“铺里刨去成本,等人学成赚得的三七分,我七他们三。这也不是均分,给每个人分一个模子,到时候压出来的样子不同,齐婶儿卖的时候记下来,不会写字就画图,论这个月末结账。这样一来都有奔头,谁还担心他们偷工减料呢?”
杨氏明白了,下人自卖自身,或者被家里头卖出来的都是一个想法,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谁还管别人死活?从外头雇的到底不一样,上有老下有小的。
达成共识,周宜宁就回房歇下了。
次日没听到往常的鸡叫,周宜宁习惯性地起身。吃完葛婶儿做的粥,跟杨氏说今儿就开始相看学徒,让葛婶儿去胡同口喊一声。到时候来了人虽不拘年龄,只那脸上但凡有一丝不乐意的就拦着不让进。
杨氏让她还买些瓜子糖块,前儿不见人就算了,只要开门招待人就不能太抠搜,否则招闲话。
葛婶儿一并应了,用完饭就垮了篮子出门去。
周宜宁想想后几日兴许不得空,转身回屋挑了张写得最好看的,让芝莲待会儿就送出去。
芝莲拿在手里跟揣着烫手山芋似的,连忙找了信封包起来,在上头写下江州二字。上回寄信的是珠月,她不熟悉驿站,遂只得回到铺里找珠月说这事儿,问她驿站在哪,交给谁?
汤勇正巧从旁路过,听到这话往前凑了凑,说他有路子。
芝莲挑眉看他半晌,还是把信递过去:“这可是主子亲手写的,万不能弄丢了。”
汤勇信誓旦旦地一拍胸脯,拿着信一溜烟直接跑出府城,不到一个时辰人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对着二女说信送出去了,不出三日肯定就到。
珠月嘟起嘴,还不信:“我前儿送出去那封信,驿站的就说至少得一个月。”
汤勇:……
他该咋解释八百里加急这事儿?算了,她们又没大内密牌,说了也不顶事还浪费口舌。
得亏他没说,要真掰扯上,三人指定赶不上在暴雨前回到三堰胡同。
这场瓢泼大雨下的又急又猛,砸人脸上生疼,整整三天三夜就没歇过。好在江州地势高,地上积不上水倒也没成大害。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周宜宁,能顶着这般大雨上门的到底诚心,她考量一番定了两个女娃。
那头江州的雨刚停,这边御书房也进了封信。
兆云徂看着封上江州二字,扭头问黄和:“上回送信来是什么时候?”
“不过半旬。”
按说照上封信的时日看,从江州送信到京城要一月。如今间隔不过五日又传信来,是江州又出了什么事?
兆云徂想着眉头紧蹙,拆开信件一看。
纸非是寻常的信纸,一看就是从大白面上裁下来的。那字更是不同以往,写得歪七扭八跟地里蠕动的虫子一般。
他眯起眼,极为艰难地一个个认过去。
“江州一切安好。”
“黄总管,皇上前头带了罐调料走,近来天热不易存,尽早用了为好。”
只这两行。
兆云徂不确定地来回扫视好几眼,生怕认错了语气。
好半晌,他用指腹在字上来回擦拭也抹不掉那些沾了雨水晕开的墨迹。
字真丑。
他心说。
她不认字能写成这样已经难得,是特意为他学的?勉强算是用心,不知练了多久才有勇气提笔。
要不再赏个会写字的去?
可一想有旁人伏在她桌案边,倾身指点她落笔成画,先前那些开心尽数化作胸腔里的闷气。
黄和一见他这样,连忙低头问怎么,可是周姑娘那头不大好?
兆云徂目光垂下,又回到信上。
不大好的好像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