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宜宁忙歇下来,才想起写信这回事。
既要写就认认真真地下笔,皇帝教她的时候不多,却留了亲笔字帖,因着这事儿周宜宁从京城回来没惫懒下来,每日到房里挑着灯的练。
见字如见人,这点她还是在意的。
半月后这封信才送到宫里,皇帝正拆着信,那头贤妃她娘荣国公夫人殷氏早早进宫,给太后请过安,陪着说了会子话,唠唠家常就请退去到咸福宫中看望闺女。
贤妃乍一见母亲没流露出丝毫欣喜,微微抬了眼,让连枝给殷氏斟茶。
殷氏瞧她一副不乐意,晓得先前终究是委屈了闺女,遂挨着坐近些:“贤妃娘娘近来可好?”
“母亲这样说倒是生分了,在外您是一品诰命夫人,我是贤妃,如今关起门还说这话作甚……母亲这回来是有何要事?”
殷氏脸色讪讪:“月前听说宫里进了位新人,一时得宠得紧,你爹担心你在宫里过得不好。”
后宫不比养心殿到底难管束一些,这消息从几个惊慌失措的宫妃口中传出去,先是她们娘家,而后京中权势正盛的人家都晓得后宫进了新主子,一进宫直接住到涵春室边上的燕喜堂。本来吧,按这待遇册封个位分是迟早的事。
皇帝没发话,底下人就是有心也不敢去多这个嘴。
可左等右等了一个月都没听见动静,荣国公在府里拿桌椅出了一通气,道是新帝竟这般贪恋美色,迟早要溺毙于温柔乡。
殷氏晓得他就一张嘴能叭叭,说再多还不是心疼女儿?她就劝,要不明儿进宫去见见闺女问问。
荣国公坐下来猛喘了几口气,回头望向老妻:“别提那蠢笨东西,听听外头传得,说我裴恒的女儿下作!端个妃位去讨好一个没名没分的!早知是这么个不争气的,当年就应该把她扔到庄子里。想想族里随便挑个有手段的送进宫,只怕如今都能坐到皇后那位置上了!”
古往今来,皇后那位置有几人坐得起?
就是真从族里挑一个,他裴恒又真能下十二万分的心去助她在后宫里整日岁月静好?
殷氏心底有数,安抚着给他顺顺背:“你就是嘴硬心软……当年局势紧张,多少心怀不轨的求娶明笙,为的不就是你手底下的兵权?那些人联起手来逼你一个,明笙要是不进宫早被祸害了。”
荣国公睨她一眼,端起茶一饮而尽,面色到底松缓不少:“她就是不知好歹。”
“既这样不放心,明儿我便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许是能见她一面。”
荣国公皱眉:“见着就教训一二,换作别的妃嫔也就罢了,这皇帝宠幸的女人到底不一样。旁人都晓得避讳,就她不怕死冲最前头,哪日招惹上,惹得皇帝不快非得去冷宫里待着才知错。”
殷氏难得见女儿一面,听着她的声儿都红了眼眶,哪还舍得教训?
“你爹要真见着你,恐怕要掉猫尿,哪舍得张嘴?”
贤妃想起世人口中古板愚忠的荣国公,难得笑了笑。
殷氏:“那年你还小,有些事只怕说了你也不懂。如今进宫数载哪怕过得不如意也得顾着自个儿身子。皇上若是不来咸福宫,你就顺着自己心意去做,能看你把这辈子过顺当,娘就放心了。”
贤妃见殷氏抹眼泪,递去帕子:“娘,别哭了。”
殷氏听这久违的称呼霎时动容,抿着唇都难以遮掩轻颤的弧度,接过帕子遮在眼前:“不哭,娘见着你比什么都高兴哪能哭?许是进门前被沙迷眼罢了。”
这么多年母女二人头一回把话说开。
以前殷氏就晓得闺女性子倔,又直爽,放宫里定是吃不开的那一拨,就怕把以前的真相说出来她这性子再生点别的是非,万一再遭什么不测,荣国公第一就受不住。
如今沉积在心头的大石落下,殷氏擦擦泪还真哭不出来了。
许久没谈心,聊了两句母女二人都不知如何开口,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周宜宁。殷氏就问同是伺候皇帝,她就真不介意能接纳这女子?
伺候皇帝?恐怕整个后宫都没他看得上眼的,说好听些叫侍寝,说难听点她们连侍奏折都不配。
单看周宜宁走之前,御医见天守在燕喜堂,周宜宁前脚冒个喷嚏泡,御医后脚就给号上脉,回头皇帝听到风声还得再来看一回。
这待遇把宫中那些低位分酸的哟,眼睛看得都快滴血了,帕子不知绞烂了几块。
等人一走,皇帝就彻底同养心殿融为一体,连面子都懒得做。如今的东西六宫和冷宫有甚区别?
贤妃皮笑肉不笑:“宁妹妹性子纯真手艺又好,别说皇上,我都喜欢得紧。”
殷氏叹口气,有些话不得不说:“你与淑妃一道进宫,如今都没怀上子嗣到底根基不稳。如今那周姑娘瞧着是好,可她正得宠,往后揣上一儿半女,做了娘的心思哪能还像小姑娘似的?只怕到时候你与淑妃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
放眼看前朝后宫,为男人子嗣,妻妾之间哪有和睦相处的?
荣国公府不是没有贵妾,殷氏这个为人母的就深知这里头的心酸,再一想她闺女是不得宠的那个,苦日子还在后头,心里就更不得劲。
贤妃没说甚,三言两语把人哄走,躺在贵妃榻上小憩。
目力所及之处,烟雾自香炉里寥寥升起,如这几年的日子一般,淡薄的只剩一层白烟,拂手挥过去就什么都不剩。
……
这厢养心殿倒在日头显得明媚如春。
兆云徂目光落在信上,思索几许,侧目看向黄和:“派人,查扬州富商周传礼。”
黄和应声吩咐下去,不到一炷香便回了殿内,道是底下吩咐人去查探,想来一两月间就能得了消息。
兆云徂淡然地嗯了声。
黄和弯着腰,头略微抬起:“皇上,信上可是说扬州城出了事?”
兆云徂行冠礼后才难得出一回京,贪墨舞弊的官吏见过不少,商户却未曾听过太出格的。
他垂下眼,又来回看了遍信。
周宜宁难得写这么多字自是用心的,一笔一划干脆利落。得益于前世的各类文科考题,她概述能力不差,三两段就将事情描了个仔细。昔年旧案人证物证都不晓得是否尚在,翻来重推费时费力,其时江州官场早已腐朽,再想追究真相多是不可能的。
幸而前来铺里光顾的走南闯北的货商不少,去过扬州的自然是知道卖金银玉石的周家。
都说周家不逾一年便发了家,在扬州扎稳根基。不是没有被占了生意上前使手段的,生意场上谁还不知道谁?可周家不知怎的得了官老爷的青眼,没被撼动分毫。
周宜宁听完回头关了铺门就拉着耿掌柜和杨氏算了笔账,她爹周传胜当年留下的家产再丰厚也不过是做的成衣和布料买卖,和金银玉石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即便把房契地契和铺子全转手卖了兑现也折腾不出周家在扬州的本钱。
钱对不上数,周传礼一个往前十几年只做到掌柜的人能打下如今这份家业?
周宜宁心里存疑就把这事写在纸上,特地在第二张纸上标明了打听来的各项金银玉器的价。
黄和从圣上手中接过来一看,嘴皮子动了动跟着纸上念过去,不算还好,心里头一盘算,惊得差点把拂尘掉地上。
几,几十万两?
别说皇帝私库,只怕盐商一年都挣不得这个钱,那可是民生之用,整个大秦的盐商无不是朝廷的,整合在一起敌不过一个扬州富商?
黄和的手都在抖:“皇上……这!”
兆云徂缓缓合上眼,手指有意无意地点在桌案上:“调令镇抚使暗中彻查此事,莫要惊动旁人。”
汤勇身在江州,这话指的就是剩下那位南镇抚使。
黄和应下来,捏着纸视线往上抬了抬,扫到两行字:“皇上,周姑娘那要如何说?”
其实周宜宁这几分小心思好猜,唯恐皇帝不应,列了一页的数据,这叫有理有据。若是帮着她也不会吃甚大亏,若真捅出什么事端了周传礼老窝,皇帝既能得名声又能得几十万两雪花银,往国库里一填,岂不是大好事?
她还想少了,如今庙堂之上气氛凝重,百官心生畏惧,兔死狗烹的事历朝历代都不少见。若北地官场倒下一半,难保不牵涉到自个儿头上。
这档口上,扬州若出差池……整顿朝堂指日可待。
黄和也这般想,觉着这周姑娘惯会来事儿,大义灭亲还不能不说她一句好。
兆云徂道:“聪慧不妄进,是个好姑娘。”
黄和连忙跟着吹了几句彩虹屁,就是再不长眼也晓得皇上对周宜宁是真满意。
兆云徂薄唇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提笔写下一个宸字。
“将这字送去江州。”
黄和扫过去,眼皮一跳:“皇上,这恐怕使不得。”
宸,屋宇也,星天之枢,帝王所居。
寻常人家万万不敢用这字给孩子点名,除开天家,谁有这福分?
皇上若真赐了这字,往后周家女进宫至少是个妃位……但看如今贤妃淑妃,娘家势大,周宜宁若与她们平起平坐,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
“这字……太贵重了些……”
兆云徂眸色微沉,放下笔:“配她倒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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